“這樣大張旗鼓逃獄的本官還是頭一次見。”那人語調雖慢,其言語之間卻無端教人遍體生寒,“崔小姐,你知道逃獄是何等罪過麼?”
“我沒有要逃獄。”崔令儀解釋道,“我隔壁的女犯就要死了。我看她才受過刑,想必刑部還沒有給出判決。沒有判決結果的女犯,即便是有殺人的過失,也不能任由她就這麼随便死了罷,《周律》中沒有相關的規定嗎,犯人不能保外就醫嗎?”
“何謂‘保外就醫’?”她這話到真把那人問住。
職業病犯了。崔令儀情不自禁扶額。随後她向衆人解釋道:“……保外就醫就是像我們這樣的犯人,在身患嚴重疾病或者短期内有死亡風險的情況下,經過鑒定,可以在監獄外接受醫治的一種制度。”
“無論《周律》中有沒有相應的規定,在尚未具體量刑以前,都應當保證人犯的生命安全。大人身為刑官,為求公義,更應該珍視人犯的性命。”崔令儀又道,“時間緊迫,請大人先去看看她的情況,我的過失我們可以容後再談。”
崔令儀說着便将人往裡邊帶,眼前剛剛緩過一口氣的阿阮又忽然不好,崔令儀等不急獄卒開門,又從她擰出的栅欄縫隙鑽進去給阿阮做心肺複蘇。
目睹這一切的所有人:……
人群中有人說:“崔小姐在這裡可真是如入無人之境啊。”
“别說風涼話了。”崔令儀道,“就算不能保外就醫也得給她請個大夫啊,要是她死了,這個案子不就成了懸案嗎,你們刑部年底不要求破案率啊?”
還是破案率實在。那位刑官聞言立刻上前檢查了阿阮的狀态,确實如崔令儀所言。他雖不懂崔令儀正在救治阿阮的方法,卻看得出有效。隻是想必不能長久,阿阮确鑿是需要醫治的。
他一揮手,後邊就有兩人上前将阿阮擡走。這下崔令儀總算松了一口氣,她再看向那位刑官,他道:“針對崔小姐逃獄的事情,我們換個地方好好聊聊罷。”
深夜的刑堂仍然亮如白晝,人來人往,看來辦案部門加班加點是從古至今的常态,倒不像崔令儀想的那樣,是個到點就下班的npc世界。
“在下大理寺少卿謝珩。”他向崔令儀拱手,“未能及時察覺人犯的狀态,這是我的過失,此番還要多謝崔小姐。”
崔令儀卻問他:“《周律》裡對此真的沒有相關規定嗎,我覺得應該加上這一條。不但能夠保證人犯的生命安全,對你們開展工作也有益。”
“我會酌情上奏。”謝珩道。
崔令儀立即打蛇上棍:“謝大人,關于我逃獄的事情,我以為是不構成犯罪的。一般來說,逃獄是指囚犯通過非法手段離開監獄的行為,但我沒有離開啊,我又回來了。我破壞監獄的設施隻是為了及時拯救人犯。人民群衆的生命安全高于一切,按道理說你們應該給我頒發見義勇為獎的。”
謝珩道:“崔小姐真是說的頭頭是道。但《周律》并非兒戲,你身為囚犯,擅自破壞監獄設施,便已是犯了重罪。不過念在你救人心切,又确實于情于理都占得上風,逃獄之事,容後再議。”
崔令儀立刻稱贊他:“謝大人真是明察秋毫。”
“我瞧這女監也根本關不住崔小姐,繼續羁押崔小姐其實并沒有意義,想來崔小姐也不想再回到那裡去了。崔小姐想出獄,與其琢磨些旁門左道,不如堂堂正正地走出去。”謝珩道,“接下來,崔小姐還是給我講講你的案子。你給趙王妃白氏下毒緻其流産,人證物證俱在,若是崔小姐不能講出個子醜寅卯,依本官看,恐怕很難翻案。”
崔令儀道:“謝大人,我不會陷入你的自證陷阱,我沒做過的事情無需向你證明沒做過。但是事關我的清白,我确實也想為自己辯駁幾句。”
“趙王妃指證我收買了她身邊的侍女給她下堕胎藥,其實證據鍊并不完整。第一,人證。說我收買她的侍女,若我當真要收買她給趙王妃下藥,必以重金許諾或以其把柄相脅,但是可曾搜出了金銀契書?可搜出我給她的密信?趙王妃的侍女都是她母家的家生子,一個家人生死皆系于主母之手的人,怎會為我随口兩句許諾背叛舊主?依我看她的證詞不可當真。”
刻意忽略掉白芷柔在娘家不受重視的事實。
“第二,物證。說我給趙王妃下紅花,我一個未嫁女,不會在家中預備這種藥,那麼我的紅花是從何處得來的?我是在街上買的嗎,沒有藥鋪能證明我為了毒害趙王妃去他家實名購買了紅花。而紅花在上京城又種不了,紅花産于北疆荒漠,早因為戰亂斷絕貿易了,我實在沒有辦法能夠拿到。”
其實原身是在蕭臨淵手上偷的。
“第三,時間線。趙王妃稱侍女是本月初八給她下藥。而當日辰時至巳時,我正于大報恩寺為太後抄經祈福,寺中僧侶、香客百餘人皆可作證,從城郊到王府足有三十裡,侍女供詞中稱是眼見我将藥交給她,那就奇怪了,不知是鬼魅附身,還是有人教唆僞證?”
也不一定非得當天給吧。
“第四,動機。趙王妃小産後最大的得益者是誰?當然是她自己。她因為以前一直服用避子湯,所以和趙王之間心有芥蒂,此舉無非是用流産惹得王爺憐惜。而我,我又不是她家的人,她懷孕不懷孕關我什麼事,跟我有一毛錢關系?”
這就更屬于強詞奪理了。不過第五點确實是崔令儀發自内心的想法。
“我個人是認為當今世界其實沒有中藥能夠安全有效的迅速緻人流産。當年趙王妃背着趙王偷偷服用避子湯,被趙王發現,一連灌了她數碗紅花。她十幾碗吃了都沒事,都還能懷孕,可見紅花能否緻人流産還是個謎。就算是我給她下紅花,那一星半點又足夠緻她流産了?”
謝珩思索良久,最終還是對她承諾:“你說的疑點本官自會一一考證。此事查清之前你還不能回家,你就暫且在大理寺住下。若最終能證明你無辜,我絕不會袒護趙王。”
“大人真是剛正不阿。”崔令儀笑的眉眼彎彎,“我願意在大理寺住着,隻是有個不情之請,希望大人能夠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