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時候衙役才把那位協律郎帶回來。他自稱姓葉,家中行二,便稱他一聲葉二郎。
彼時崔令儀和謝珩正一同坐在大理寺的刑堂之前,崔令儀向他仔仔細細講了今夜的發現,另請謝珩加派人手前去柳葉巷,确保沈玉棠不會逃走。雖然她已經令阿阮和車夫在那裡守着,但阿阮畢竟是個弱女子,還是不能放心。後來久等不至,便無意中倚在門檻上都睡着了。
崔令儀被他們吵醒時身上還披着謝珩的大氅,上頭略微染着些他身上的氣味,并不難聞,且混着一股皂角的香,令人頗難忽視。她覺得他這舉動委實有些暧昧了,卻因為身在溫暖的氅衣之内舒服地打了個寒噤。
春末夏初,早晚還是有點涼。
葉二郎被帶進刑堂,神色慌張,不停地用衣袖擦拭額頭的汗水。他目光閃爍,不敢直視堂中的謝珩。
謝珩喝道:“葉二郎,你可知道本官為何傳你前來?”
葉二郎渾身一顫,結結巴巴地道:“不,不知大人所為何事?”
崔令儀站起身,走到葉二郎面前,從袖中掏出一幅畫卷,緩緩展開。畫卷上,正繪着沈玉棠的肖像,那淚痣栩栩如生,仿佛能滴出血來。
這是昨日她托付周明遠繪制的,他竟然馬不停蹄拿了過來,還跟她說家裡還有很多,随便要,怎麼都行。
“葉二郎,你可認識此人?”崔令儀問道。
葉二郎瞥了一眼畫卷,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連連搖頭:“不,不認識。”
崔令儀冷笑一聲:“不認識?看來不打你是不會招了。大人,我們刑堂裡有老虎凳、辣椒水、小皮鞭,不如讓他全試試看。”
葉二郎聞言登時跪下哭号。
“葉二郎,你最好從實招來,否則大理寺七十二種刑法加身以後,你再說招供,那可就晚了。”謝珩道。
葉二郎經不起這麼嚴肅的心理鬥争,他跪在地上,涕淚橫流:“大人饒命,我說,我都說。”
葉二郎曾是鄭王府的先生,專教鄭王世子琴棋書畫的,曾與沈玉棠有過一面之緣。鄭王過世後,葉二郎對她一直念念不忘。
“那日,我在柳葉巷外見到沈玉棠,她自言鄭王去世後再無處可去,管家吳大要強娶她,她不願意,而我尚有官身,雖沒有什麼大能耐,卻為她提供片瓦遮身。”葉二郎哭訴道。
崔令儀追問:“所以沈玉棠現在人就在你家咯?”
葉二郎搖頭:“我,我真的不知道。她偶爾才會來我家,有的時候會遮着臉。我也不敢多問,隻是隐隐覺得,好像來我家的,至少有三個人。”
“三個人?”崔令儀和謝珩異口同聲問。
“對。”葉二郎道,“有時候來的那個,一看就是嬌養長大的,頭發皮膚都非常細嫩,性格也溫柔,說話的時候細聲細氣的。”
“有時候來的那個,發絲枯黃,身形也瘦弱。她有時候在後邊盯着我,總教我覺得陰恻恻的。”
崔令儀問:“那你在鄭王府遇見的是哪一個?”
葉二郎沉吟許久,卻道“都不像。”
“是,那個沈娘子容貌十分嬌媚,舉手投足間媚态渾然天成,眼下一顆淚痣,如同一滴血淚。那可真是絕色,世間少有人可堪比。”
崔令儀又問:“那你那日在柳葉巷見到的是哪一個?”
葉二郎道:“正是原本那個啊,媚骨天成無人可以效仿。所以她那兩個姊妹一來,我馬上就發現了。”
崔令儀問:“除了神态氣質,身形體态,這三人相貌竟生的一模一樣?”
葉二郎道:“那我不知道,她們有的時候來是遮着臉的,我時常看不見。”
崔令儀聞言,與謝珩對視一眼。若真如葉二郎所說,那沈玉棠、沈玉蓉以及那個偶爾出現的第三人,她們之間究竟有何關聯?為何會長得如此相像?
崔令儀道:“大人,我想親自去一趟葉二郎的家。”
謝珩應下:“我與你一同前往。”
葉二郎的家位于京城的一隅,是個不大不小的宅子,看起來頗為簡陋。如今他家中空無一人,隻有幾件破舊的家具散落在地。
看起來沈玉棠很久沒來了。
沈玉棠,沈玉蓉。
崔令儀輕輕念出這兩個名字,忽地笑了笑。
“怎麼?”謝珩問道。
“如果她們再有一個姊妹,大概叫做沈玉芙吧?”
崔令儀笑着揉了揉自己的額角,連日休息不好讓她有點不适,她覺得自己大概是有點魔怔了,不然為何會覺得沈玉棠、沈玉蓉,再加上這個她自己瞎推出來的沈玉芙,再加上鄭王、周明遠、吳大、葉二郎……明明就有一張看不見的大網,将她們牢牢地束縛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