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未來大業既成,你便是我的大理寺卿。”她凝望崔令儀,又道,“不,大理寺卿可不夠。我聽謝珩回禀,說你提出構建監察司法的願景,直接隸屬皇帝,不受百官轄制。我看這個監察司,非你莫屬。”
崔令儀聞言立即跪下:“多謝殿下知遇之恩,臣女願為殿下身先士卒,效犬馬力,以此報之。”
她仰起頭,隔着一池紅蓮望着長公主的眉眼,四目相接之間,滿池紅蓮變成熊熊燃燒的火焰。
崔令儀踏出長公主府時,謝珩正在門口等候她。
一見到她他便追問:“長公主見你做什麼?她有沒有為難你?”
卻聽見她難得鄭重地叫他的名字:“謝珩。”
他一怔。
“你究竟是太子殿下的人,還是公主殿下的人?”
謝珩望着她,許久才反應過來。他無言失笑:“怎麼,如果我是太子殿下的人,你便要跟我劃清界限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崔令儀道,“我白日裡聽太子殿下說,你給他講了很多案子,就連葛二牛案都跟他說了。今晚又聽長公主說,你給他講了我監察司的構想。謝珩,我想知道你是什麼人,你站在哪一邊。”
謝珩望着她,夜色裡她眼裡流露出一點疲倦,權謀争位實在是累人的,他本不願讓她沾染,但他應該明白的,他護不住她,她需要更強有力的靠山,她不可避免要被卷進皇家儲位的争奪裡。
他聽到自己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她傾訴,但他忘記了自己對她說了什麼,也沒聽見自己在對她說什麼。
“想要回答你這個問題,或許我得先跟你說說我的母親。”
“我母親是金陵穆家的女兒。雖然我這樣說顯得有些攀附了,但她實際是當今皇後的胞妹,無論是公主還是太子,他們都與我是表親。”
“我母親十九歲時嫁給我父親,他是天全十二年的進士。我外祖彼時榜下捉婿,相中他娶我的母親,見他家境貧苦,還給我母親陪了許多嫁妝。母親出嫁那日,可以說是十裡紅妝。”
“起先我父親還待她很好,等她有了我,父親便提出要納妾。母親方才知道,父親在家鄉早有心儀之人,本來約定等父親高中便成婚,誰知父親卻被外祖父相中了。”
“父親舍不下富貴、有權勢的外祖父,舍不下年輕貌美的母親,卻也舍不下遠在家鄉的心上人。母親性格和婉,最終可憐那女子無端端等了父親這許多年,還是點頭答應讓她進門。”
“誰知那女子并不好相與,她進門之後先是仗着父親的寵愛奪取管家之權,将我們母子趕去偏遠的院落。而後她有孕,為了讓她兒子成為唯一的繼承人,指使下人給我下毒,卻不成。她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給我騎慣的小馬下毒緻其狂暴,顯些把我甩下馬背。母親為了保護我,去求了皇後娘娘,求她把我接進宮中做太子伴讀,卻絕口不提自己在府中受苦。”
“你也知道公主殿下頗得陛下愛重,允她與皇子一同進學。皇後那時見我年歲太小,讓他們姊弟照拂于我,也是從那起,我與他們熟悉起來。你如今問我究竟是誰的人,我隻能說還沒到我站隊的時候。若有一日真到了那個時候,恐怕朝野必将動蕩,血流将如江河。”
崔令儀追問:“那夫人……也就是你母親,她後來怎麼樣了?”
謝珩失笑:“我以為你不會感興趣。”
“我母親是個在傳統女德教育下成長出來的人,跟你教的那些女德不同,她是真的凡事可以忍讓,打落牙也往肚子裡咽。那女子無論如何羞辱她她也不反抗,甚至多次見到皇後與外祖父都不肯告狀,我也問過她要不要和離,她卻斥我不孝。”
“罷了她又說,《周律》之中又有哪條法律能允許女人和離呢?我從那日起才開始讀《周律》,我才知道世間諸多不平之事可以從《周律》中找到解法。可确實又有連《周律》都解決不了的,比如我母親的苦難。”
“後來我母親抑郁成疾,過身了,她死時才二十八歲。”
崔令儀問:“那令尊怎麼樣了?”
“我自母親去世後以跟他沒什麼往來。”謝珩冷淡道,“如今我已官至大理寺少卿,他還在翰林院做一個六品小官,每日讀書修史,也算樂得自在。”
“那他沒有再找過你嗎?”
“想他也無顔再面對我。”謝珩道,“母親去世之後,公主和太子一起陪我去讨要母親的嫁妝,他不敢不給,卻不想其中有相當規模的金銀寶物不見了。最終是那女人站了出來,說是她挪用了,如今她一沒錢二沒物,要麼我們就這麼擡回去,要麼就帶着她的命一起走。”
“我母親新喪,無意于她争辯。我們将剩下的嫁妝一起帶回穆府,想必外祖父也很後悔當初為何将母親許嫁給我父親,想必他如果知道父親待母親不好,是無論如何也要教她和離的。但是逝者已矣,我們如此不相往來,也許是最好的結果了。”
“那女人沒有想到,謝家的榮辱并不系在你父親身上。你母親去世了,她就什麼都得不到了。”崔令儀歎道。
謝珩垂眸看向崔令儀:“崔令儀,或許你早生個二十年,我母親就不會死了。”
崔令儀一時不知該怎麼安慰他,許久她向他張開懷抱。
“來,我抱你一下。”她道。
謝珩一怔。
她卻不由非說将他按在自己的懷中。許久她道:“但我想,你母親不對外講你父親待她不好,并不是因為她傳統,也不是因為她軟弱。”
“而是因為她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