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
“她不需要。”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樓雲挽手中的尖刀懸停在心口一寸,她轉動了一下腕骨,刀尖漫不經心的劃過衣領。
年輕的魔主緩緩笑了,她笑得極其妖豔和肆意。
“我憑什麼要剖心?”
而另一邊,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死死握住她的手臂。
是甯擇玉。
對方的雙眸滿是清明,全然不見剛剛的霧氣。
“我還以為,師兄要接着裝下去呢。”
他搖頭笑笑,緩緩松開手後退一步。
“與師妹論起演技,我自愧不如。”
甯擇玉一語雙關。
樓雲挽裝作是沒聽出他話裡的深意,垂眼有些可笑的打量着這柄短匕。
萬年前,啞奴曾吞着淚,将這柄匕首插入心口。剜出那枚河神之心,隻為讓她的愛人與親人團聚。
萬年後,這柄匕首又落到了她手裡。
在謊言羅織的巨網中,用贖罪那種可笑的說辭将一個女子困在名為虧欠的牢籠裡,無恥的利用她、踐踏她。
她隻覺得可笑。
樓雲挽注入靈力,那柄匕首往虛空處狠狠一劃,她冷聲道:
“若有一日,我所愛之人,欺騙我、利用我。”
“需要我剖心來贖罪。”
“那我便先扒了他的狐狸皮,看看他皮囊裡頭的那顆心,究竟是不是黑的。”
“你胡說!”
短刀落下的地方,一隻狐狸狼狽的翻滾出來,他在地上滾了兩圈才勉強躲過樓雲挽劃下的匕首。
而後砰的一聲化成一位穿着淡青色長衫的男子,他胡子拉碴,步履蹒跚,但即使是在歲月的痕迹下依舊難掩曾經的俊美。
難怪啞奴會傾心于他,青丘狐族确實是有幾分蠱惑人心的姿色。
“我沒有騙她,是她自己相信的!”狐狸嘶啞着嗓子上前一步,面上流露出幾分悲痛。
“更何況當初分明是三清河神堕入邪道,我狐族才會全族覆滅。”
他不過是把真相重複了一遍罷了。
“真相?”樓雲挽打斷他的話,高聲反問道:“什麼真相?”
“你是指荼音神女為修補神魂放出十方妖邪,人間大亂的真相,”
還是三清河神為救蒼生以身成陣,同歸于盡的真相?”
扭曲事實之人還妄想粉飾太平。
“可我沒得選!”狐狸的情緒愈發激動,九條蓬松的大尾巴在空中狂舞,與之相連的幻境也隐隐有不穩的趨勢。
“我的族人、姐姐全都被困在那妖鬼陣中。”
“那你便要犧牲啞奴?”樓雲挽有些可笑的看着他,“你知她心悅與你,定不會忍心你受親眷分離之苦。”
“所以你騙她,你将三清河神描述成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隻要她成了罪神之女,便隻能相信你、依附你,屆時高高在上的雲傾天宮又有誰會在意她的死活?”
“我不知道!”狐狸歇斯底裡道:“可我不知道,河神之心是她的心髒......”
沒有心髒的少神,會死。
他更不知道,妖鬼陣下封印的十方妖邪,竟是會導緻整個神族覆滅的罪魁禍首。
“狐狸。”
樓雲挽還想說些什麼,虛空之處,一道素白的身影緩緩飄出。
“娘、娘子?”
狐狸一個被翻滾爬起來,跌跌撞撞沖到啞奴面前,想要像以前一樣觸碰她,可卻撲了個空。
他的手指穿過素白色的衣角,什麼也沒抓住。
啞奴歎了口氣,飄遠了些。
“我已經死了。”
他忘了,她早在萬年之前就隻剩下神魂了。
“娘子,你終于肯出來見我了?”
“狐狸,我早就不是你的娘子了。”小女孩緩緩搖頭,目光滑過站在一旁的樓雲挽,“姐姐說的對,沒有人會讓自己的娘子剖心。”
“我的母神是三清江的河神,她對得起蒼生百姓,也對得起天宮神族。”
“她不是十惡不赦的罪神。”
萬年過去,她終于有勇氣說出這番話。
“在雲傾天宮做啞巴的那些年,我無時無刻不在忏悔,當初為何沒有攔住母神。”
“當初為何沒能救下三清生靈。”
“可直到我剖出心髒打開妖鬼陣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錯了......”
她被困在罪神之女的牢籠裡太久太久,久到早就沒有力氣去懷疑真相。
久到她竟然也動搖了,懷疑自己的母神是堕入邪道的罪神。
“娘子,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河神之心是你的心髒......”狐狸有些語無倫次,“若我知道......”
“可你騙了我。”
啞奴很認真的看着狐狸的眼睛,一字一句。
狐狸陷入沉默。
從他接近啞奴的一開始,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隻是最初他明明隻想拿到河神之心的,但世事難料,在漫長歲月中生了情愫的又何止啞奴一人......
他也後悔了。
啞奴以神魂為容器困住妖鬼陣以後,他便守在九劫塔旁。
九尾狐族擅幻術,可惜他們天生不能對自己施術。
他隻能一日日将這幻境編得再華美一些,這樣幻境裡的狐狸和啞奴會長長久久的生活在一起,再不分離。
可千千萬萬年過去了,以前那個會對他笑的娘子再也沒有出現過。
他的聲線近乎哀求:
“娘子,我們去幻境裡面,那裡沒有人會打擾我們。
“我們會長長久久的,會有無數個千萬年,不好嗎?”
啞奴隻是站在那裡,無聲的看着他。
狐狸的目光移向樓雲挽和甯擇玉,“我以為你們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可你們沒有。”
“不是每個人都如你那般自私。”一直沉默的甯擇玉冷笑一聲。
“你想和她長長久久,你問過她的意願了嗎?”
“你有沒有想過,你的長長久久,對她來說其實是一種詛咒?”
“這不可能!”狐狸俊俏的臉上出現一絲裂痕,“娘子,不會的,對嗎?”
白衣的女子立在半空中,望向他的眸子依舊清澈澄明,卻再沒有一絲感情。
“狐狸,你知道我的名字嗎?”
名字?
狐狸的臉上閃過一絲迷茫。
“你不知道,也從來沒問過。”
在雲傾天宮的時候,她是個無人問津的小啞巴,仙侍們叫她啞奴,狐狸喚她娘子。
時間久了,她都快忘了,原來在三清河那個無憂無慮的河神之女,也是有自己的名字的。
“我叫司茶。”少女緩緩笑了,身體的虛影緩緩淡去。
“狐狸,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她會繼續以身為牢鎮守妖鬼陣,至于狐狸,他早就在萬年的幻境中耗盡了壽元。
三清少神司茶,神力低微,年少夭折,但也是天地承認的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