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時看了看被山峰遮掩的落日,溫和一笑,轉身對葉音道:“女施主說的是,天将黑了,到寺裡山路遙遠,恐趕不及。離這不遠有一處木屋,女施主再堅持下,之後便可休息了。”
夕陽如血,照在葉音的臉上,竟為她添了幾分慘烈之美。
終于到了木屋,靈時收拾收拾,拾柴來點了火堆,又拿出幹糧來烤。
葉音則陷入了長久的甯靜,全程沉默地坐着,目無焦距地面着荒煙蔓草。
之前,她的心裡有無限的怒火要發洩,現在卻凝成了一片死水。
靈時遞了熱乎乎的餅子來,和善道:“女施主,請用。”
葉音接過,木然地吃下,機械地咀嚼。
吃完,水也不喝,就呆呆地望着外邊,黑暗的叢林與夜空。
靈時少言寡語,見柴火少了,又去抱來。
黑夜寂靜,柴火不時爆出一聲響,葉音低下頭,捂着臉,故作可憐地哭泣着。
靈時直到葉音停止哭聲才回來,故作堅強地擦拭眼淚。
靈時道了聲阿彌陀佛,藹聲問道:“施主為何要哭?”
她揩着臉頰,擡起眼來,哀哀哭訴道:“佛陀舍身飼虎,便教衆生受苦受難,口念阿彌陀佛,可憑什麼?我這一生,三歲為父母抛棄,未曾一日承歡膝下,流落娼門,十多年來受盡磋磨,付出真心卻為人所棄,怪我年少愚蠢。被驅逐,活得生不如死,惡人未受懲,我反倒為衆人唾罵,生不如死,竟是連尋死也不能。我葉音不曾作惡,卻從來不幸,佛祖何曾眷顧過我?”
葉音指着他身上的佛衣,大吼:“佛能解救世人嗎?現世如此痛苦,死後進西方極樂世界又有何用?”
“施主之苦痛,貧僧不能感同身受,唯願一聽。”
葉音愣了,她以為靈時會說什麼萬事皆空的佛理,但這坦誠傾聽的态度卻讓她不知所措了。
“那和尚,你能娶我嗎?”
葉音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折射着火光,眼裡似乎也着了火。
本要開解施主的靈時臉色發燙,像是那火也燒到自己身上來了,心裡像放了一塊火炭,燒的很旺。
他說不出來要娶她的話,同樣,也說不出來拒絕的話。
葉音舔舔發幹的嘴唇,朝他柔媚地一笑,然後進了裡屋。
她躺在床上,蓋着毛皮毯子,外邊天很涼,她心裡卻是樂趣多多。
靈時,你等着吧。
睡了一夜安穩覺,次日葉音伸着懶懶的四肢醒來。靈時拄着筇竹杖,踩着葛麻芒鞋,從溪邊回來,配着他如畫容貌,倒是十分風雅。
葉音用他打來的清水洗臉漱口,草草吃了些幹餅野果就繼續趕路了。
兩人仍是一路無話,氣氛卻比昨日和諧很多,到無相寺時,正值中午。
無相寺黃牆高聳,藤枝纏繞,從下遠遠望去,隻見延綿無際,不知多大。近前,靈時引着她從偏門進去,過大殿時,更是自覺矮小,殿閣曲廊與佛像石階,數量皆十分可觀。
葉音跟着靈時走了許久,才到一處院落,他喚來一個小和尚,囑咐說:“惠安,這位女施主暫住在松濤院,你引她去吧。”
惠安雙手合十一點頭,領她去了:“施主請随我這邊來。”
葉音樣貌絕美,卻又冷若冰霜,惠安一雙眼睛轉來轉去,很是好奇,最後也還是沒說話,引她到了地方就告辭了。
待小和尚走了,葉音仰頭一看,月亮門上方有三個石刻字,正是此院院名。進去一看,隻見院中滿是松樹,地上開着數叢野花,牆外便是寺屬山林了,不時傳來野鳥啾鳴。
葉音進了正房,明窗幾淨,鋪陳簡素,最為顯眼的,就是那幾卷泛黃的經書。
她随便翻了翻,看了兩眼,就扔下了。
“說什麼因果輪回,報應不爽。”葉音冷哼,一字一句地吐出:“我要現世報,親手報,看着仇人在我腳下悔不當初。”
聲音像從犬牙間碰撞而出,每個音調都帶着刻骨寒意。
閉了眼後,眼神又恢複了平靜無波,她躺在床上睡了去,現下,是要把身體養好了。
佛家戒殺生,不食肉,棄五葷,葉音來無相寺呆了幾天,就吃了幾天的素,愣一點肉腥沒見,廟裡素食又清淡,她嘴巴裡都快要淡出鳥來了。
這清苦的日子,又讓她想起了在春風一度樓的時候,為了保持身量輕盈,腰若尺素,要有弱柳扶風,一陣風就能吹跑的美感,老鸨常常不讓她吃飽飯。偏她是個易胖體質,一旦胖了,老鸨就會餓她,練一天的舞累死累活不說,末了就丢給她幾個菜葉子,硬是把她弄出了胃病來,也是近些年調養過,身體才好些。
這晚上,葉音又咒罵了老鸨一通,就狗狗祟祟地溜出了自個兒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