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夜空,流雲掩住弦月一角,也将原本就稀疏星星點點遮去了大半。晚風帶着微濕涼意,掀起紅鬥篷下擺,飒飒作響,讓緊随惜雙身後的靈犀打了個寒噤,不由自主地攏了攏頭上的帽子。不遠處傳來的狗吠聲,吓得她三步一回頭。
早前靈犀同惜雙來此遊玩時,聽當地所剩無幾的居民說:西郊這帶曾生出過吃人的精怪。白日到田裡把耕地的壯漢擄去,入夜将家裡的孩童偷走,皆吃得骨頭都不剩。将此事上報給天穹派,遲遲不見修士下來除怪,令居住在此的人惶惶不可終日。
某天一異鄉人的到來,結束了罪孽深重的精怪。在衆人都心以為可以重新耕地時,這陽春三月卻漫天飄雪,東郊南郊北郊天氣如常,隻有西郊這塊地有雪,還斷斷續續地飄了兩三年,四季白雪皚皚,俨然一副雪國模樣,最嚴重的時候,曾有人差點被積雪砸死。
好容易天氣如常,雪化了,等人們再次扛起鋤頭時,對着融了積雪、剛見天日的荒地一鋤頭下去再翻上來——堅硬的泥土裡夾雜着碎冰,土地早已成凍,很長時間無法耕種,于是,通往洛水城這條官道兩旁全成了荒田。
西郊這個位置十分之尴尬——往北走便是玄門之首安阙宗,往南些走是繁華的鎮中心,許多人不是往鎮中心做工,就是朝北走,尋仙問道。他們覺得無論是修仙還是做工,都比開墾荒田容易,人們都不願意去扒拉那堅硬如鐵的凍土。
靈犀聽到這時,再也忍不了,譏諷道:“這些人把修仙想得也太簡單了吧,要是如他們所想,這先神不得滿天飛啊。有句話怎麼說來着,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行行有不可言的難。”
惜雙糾正:“是隔行如隔山。”
而現下,那吃人精怪在靈犀腦海裡愈漸清晰,臉上全然沒了那日譏諷,多的是不安、恐慌。她一邊走兩步藏于樹後防止被惜雙發現,一邊膽戰心驚地環顧四周。
惜雙趕到時林凜央正躺在地上,在目力所及之處皆是野草荒地裡,凹進去的人形坑尤為明顯,安信盤腿坐在一旁半人高的巨石上,頭頂上的一片香樟樹葉在夜裡尤為明顯,聽到腳步聲,他未回頭先道:“果然是你先到。”
靈犀蹲在一小土坡後,準備看看哥哥整天挂在嘴邊的姑娘究竟是何尊容,至于令他多年念念不忘,尋尋覓覓。
那人頂着片葉子嘴裡卻一本正經地說着話,看得聽牆根的靈犀隻想笑。
惜雙鼻翼微微翕動,似乎在細嗅着什麼,思忖片刻,道:“你想幹什麼?”
“我撿到了你的貴重物品歸還給你,你不感謝我,卻質問我是否别有居心,這不太好吧?原以為先生是有禮有教之人,沒成想也是看人下菜,”安信用腳尖指指凹進去那塊草地:“這姑娘暈着便不演了。”
靈犀心說:用腳指也太無理吧!這在我們立川是要挨嘴巴子的。明明知曉這姐姐對哥哥意義非凡,何況還當着哥哥面這樣做,用生命給哥哥下馬威,作死得很,看我哥哥怎麼收拾你。
上次看惜雙打架還是在八年前,那次是因為靈犀被污蔑偷人銀錢,多次解釋無果,對方擺明一副賴上的态度,非要送她去官府,惜雙這才賞了對方一頓好打。當然,打無賴是沒什麼好看的,但解氣;而眼下,他倆若是打起來,這個石頭上的男人肯定會還手,既能解氣又非單方面毆打,靈犀越想越期待,就差沒搖旗呐喊了。
惜雙緊繃着棱角分明的臉,沉聲道:“許府在哪你并不是不知,如真是隻想幫忙,大可直接送入府中;若覺男女有别不方便,也可放天穹派的煙花,人來得更快,這燙手山芋可以早點脫手。之所以選擇放許府信号,是因為你想驗證你的猜想——我是否會來此,或是否會比許府的人先到”
安信僵着身子沒吱聲。
見安信未否認,惜雙繼續道:“若答案是肯定的,那麼正好你可以此相挾,從我這得到你想要知道的事情;若答案是否定,那也無甚關系,至少你知道了是我僅僅因路人就敢得罪安阙宗親屬的人。”
“蒙得不錯。”
呵呵,居然說哥哥是蒙的,承認别人聰明有這麼難嗎?靈犀在暗處給了安信一個大白眼。
惜雙擡腳朝林凜央走去,挂在草葉上的露珠浸濕褲腳,涼得他直皺眉。
林凜央五官并不明豔,鼻子眼睛嘴巴都不大不小,但搭上巴掌大的臉龐和白如霜雪的皮膚讓人看着感覺很舒服。睡着時候的她比之平時少了一份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氣場,野草在她四周支楞着,仿佛一層魔障籠在周圍。她睡得很是不安,身子微顫,偶有呓語。
惜雙替林凜央把過脈後,心說所幸無大礙,隻是受了驚。他擰了一路的眉頭略微舒展了些。惜雙尋來一抱幹草,鋪在另一塊石頭上,蹲下橫抱起林凜央,移到幹草上,微微調整姿勢,讓她睡得舒适些。
而後,惜雙掏出顆黑色丹丸,放入林凜央口中,輕輕擡起她的下巴,讓丹丸滑入進喉嚨。
丹藥吞下不久,林凜央漸漸平靜下來。
安信像看怪物般盯着惜雙做完一系列動作,十分不理解他的行為。
惜雙問道:“所以,你到底想問什麼?”
安信微愣了一下,道:“你不走嗎?”
“拾金不昧,當然得予以獎勵。”惜雙微笑着,那神情像是身為長者終于把安信這個孺子教出來了。
安信:“……”
“隻想知道你究竟有着怎樣的背景。”安信黑着臉道。
“那日我說得不夠清楚?”
“你說得很清楚,但有許多疑點,比如,你為什麼會知道安阙宗的陳年舊事?!”說到“陳年舊事”時,安信猝然起身,将鶴骨笛直指惜雙,後者下意識側身,一心護懷中人,連險些戳上鼻尖兒都未察覺。
打起來打起來!靈犀揮着拳頭,一門心思隻想着看熱鬧,有人蹲在她身後渾然未覺。
那人伸出食指戳戳靈犀肩頭,問道:“看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