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為什麼人人恨不能殺盡天下異能者主要原因。

“信兒，當初都是娘的錯，沒把你照看好，弄丢了你，讓你那麼小就受這樣的苦……都是娘不好……”萬靈邊說邊抽泣，說到最後都沒聲了。

“為什麼……為什麼以前沒聽你說過？沒有任何端倪……”安信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話剛出，安信便覺得自己問了個無比愚蠢的問題，垂着頭搖了搖。

怎麼說？說“兒子，其實我也是異能者，還是第一代”？

安信四歲那年，與安岩萬靈同去處理異務，兩人分頭行動時，安信執意跟着萬靈，萬靈卻為了追蹤鬼怪而弄丢安信，導緻年幼的安信受盡淩辱，再找回時已經隻剩一口氣，兩隻腳各缺一個小趾。

後查出是一異能者所為，安阙宗雖懲處了罪人，但此事依然在安信心裡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萬靈是異能者這事要是真攤開說，不僅是在安信結疤處捅刀子，還連帶往萬靈心窩子攪和一番。在她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況下根本沒有把這事說出來的必要，能瞞多久就瞞多久。

安信迅速調整好自己心緒：“所以你就去找爹攤牌，阻止他截殺千霜？”

“對，截殺千霜絕對隻是個開始，他們制作出尋異羅盤，商定‘異能者大清剿計劃’，隻要千霜一死，明淮上路所有異能者無論男女老少，善者惡者，都難逃一死。”

“為何……”林凜央嗓子有些癢，下意識撓了撓，“咳咳……為何非得等到千霜死了才開始行動？”

是的，既然異能者已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為什麼不在截殺千霜的同時分一波人鏟除異能者，畢竟如此可怕又不穩定的生物，多存在一刻便多一分危險，且若屠殺計劃洩露出去，驚動異能者，使其聯合奮起反抗，明淮上陸是否會變天猶未可知。

“嗯？”萬靈細長無葉的枯枝輕輕一擺，帶起湖水掠過一直面無表情的臉龐。

力道不很重，林凜央憶起當年初次見墨陽時，師父似乎也用手指這樣撫摸過，仿佛在确定什麼東西似的。

十六歲的林凜央認為墨陽道人是在看自己有沒有成仙的根骨，可照修了十一年金丹期都沒到的情況看，墨陽掌門約莫是看走眼了。

眼下萬靈大概是出于好奇打量她，林凜央被尖細的枝丫拂得連連皺眉，卻不挪半步，頭動都沒動一下。

萬靈也許是察覺到了林凜央的不悅，解釋道：“不好意思，你的聲音我聽着有些耳熟，以為是熟人。你剛剛問什麼？為何非得等到千霜死了才進行清剿？呵呵，姑娘應該不是從小就修道之人吧？不然不會不了解十一年前修真界與鬼界關系深淺。”

要論這兩界關系發展史，那就不得不提到千霜的父親——炎鬼仙。

炎鬼仙最初是無間之地最底層一簇業火，受冥之王點化成人形，為其所用征戰上陸。早期的炎鬼仙就是冥之王的殺人工具，連姓名都沒有。安阙宗始祖請先神下凡，平定戰亂後這些個禍首罪魁大多都被先神處以雷霆之刑化作塵土，餘下的包括炎鬼仙在内的一小撮鬼都留了下來——無他，要是将鬼族趕盡殺絕，鬼界空無一人，凡人生死之事無人處理，大大擾亂凡人輪回秩序，委實不妥。

先神留了惡名昭昭的炎鬼仙一命，還提他神格，升為鬼仙，賜号鬼仙王，仙階于他的人才能對他造成威脅，并将西王母死去不久的坐騎青鳥之心植入炎鬼仙體内，賜予他七情六欲，也因此使得他很長一段時間對自己之前犯下的罪行懊悔不已，想以死謝罪，數次無果。

生受折磨，卻不能死，這對他無疑另一種比灰飛煙滅要可怕數倍的懲處。

其他的小鬼卒則做了記憶處理，分派官職。

炎鬼仙接了鬼界事務卻推了鬼仙王之位，隻是暫代處理比較複雜的事務而已，遂便得了空便與湛鬼使去上陸助修士降妖除魔。

有了炎鬼仙相助，修真界在人界的口碑得到飛速發展，五年内大大小小門派翻了數十番，各門派自身實力也緊跟上漲，厭惡鬼族的心态卻沒一丁點改變，反而随着實力增長而變大。對于留下的那部分鬼卒始終視如毒蠍，起了要覆滅鬼族之心。

至少追随過冥之王的那部分必須死，無論記憶存在與否，之後是否向善，那些人對修真界對明淮上路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傷害，隻要一想到這些人還活着，嫉惡如仇的修士們便寝食難安。

若不是忌憚炎鬼仙的存在，恐賠了夫人又折兵，修真界早就殺進無間之地了，哪怕同歸于盡也在所不辭。

直到炎鬼仙與雪女伊寒一見鐘情。

“漸漸的，參與三界六族之役的修士大多都不在與世了，不是退并隐就是殁了，那場戰役對當下許多人來說并沒多刻骨，反而對事事伸以援手的炎鬼仙頗有好感。”

“是以，當鬼仙王剛一上任，炎鬼仙便放下擔子，迅速與雪女伊寒結為連理，這事一傳遍時，得到了近一半以上人的祝福，除了師承一人的師姐和師兄。連就要羽化登仙的梵淨真人都出關當高堂參婚事。婚禮當日，墨陽态度十分微妙，戰風臉色更加難看。”

“伊寒成婚後拒絕了梵淨真人讓其留在天穹為師講課的提議，随着炎鬼仙走遍明淮上陸降妖除魔，兩人事迹一度傳為佳話，也是那一兩年裡天穹派的勢頭與安阙宗不相上下，甚至有蓋過的迹象。”

“後來，梵淨登仙後，墨陽繼位不過一兩個月，随即将昔日師妹逐出師門，放出此生不複相見之言。再後來，伊寒之女千霜出生，她的所作所為讓兩界關系驟降至百二十年前。”

林凜央閉了閉眼調整狀态，盡量使自己呼吸平緩：“你的意思是，隻有先殺了千霜，異能者才能從明淮上陸消失。”

萬靈道：“是的，她的能力能撐起異能者一半的戰鬥力。”

“不巧那時炎鬼仙下落不明，湛鬼使離奇湮滅，死得蹊跷，最棘手的部分解決了，隻剩下伊寒湛娘與兩個半大孩子——雖見識過千霜可怖的熾霜之力，另一個連鹿九的弟子趙戀都能綁過來的人，想來也不會多有實力。何況修真界這邊人多力量大，就是使車輪戰也能拖死他們四個，好對付得很。”

惜雙眼珠微微發亮，受燈草明滅的影響，眼底漾着一汪水似的若是瞧得再仔細些，便能看見墨綠色的瞳孔正顫抖着，閉了閉眼，道：“我很好奇，他們究竟是借千霜的由頭覆滅異能者，還是借衆修士對異能者的怨念順便殺個千霜？”

萬靈帶着笑聲哼了一下，似乎聽到了很可笑的事情：“當年參與截殺的人應該還有活到現在的吧？他們有的或許已經爬上到一定的位置，在修真界頗有威望，而我沒被休終究是安阙宗的人，你要我嚼别個假公濟私，萬一傳出去，我倒不怕他們進來找我算賬，就怕他們針對我兒針對安阙宗。”

“我明白了，多謝。”

“娘你是害怕被尋異羅盤找到然後離開洛水城的？”安信猜到了大概，“你當時如果來鹿北山莊跟我說明緣由，我會跟你走的。”

萬靈伸出葉子最多樹枝，湖水被帶得嘩嘩響，隔着氣泡壁摸了摸安信因打鬥散亂的發，道：“你那麼要強，事事想要做到最好，不當宗主太可惜了，你舍得，娘可舍不得。再說了，我不想讓你跟我過東躲西藏的日子。”

安信心被狠狠揉了一下，上挑的眼尾仿佛瞬間耷拉下來閃着光，聲音略哽咽：“這些年您究竟遇到什麼事？受了多少苦？為什麼變成這個樣子了？還有您聲音……我記得小時候娘總是哼唱童謠哄我睡覺，特别溫柔好聽，不似眼下這般沙啞，好像被煙熏了好幾道似的。”

“從你爹口中确定截殺千霜與清理異能者都由他親自指揮，從他的言語中聽出截殺千霜之堅定，策略之周密，我就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勸也無用，攤牌隻會亂他心緒，萬一被不懷好意的人知曉又得兵荒馬亂一陣。是以，我便隻叮囑他注意安全，而後立馬收拾包袱離開了洛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