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春分,明明應該回暖的天氣,現如今依然冷得可怕。
林凜央聽到琉姬嬌俏的嗓子說出“千霜姑娘”之時,仿佛一股子倒春寒混着絲絲白霧鑽入脖頸直達腳心,雞皮疙瘩頓起。
“什麼千霜姑娘?你認錯人了。”林凜央呼的擡手,劍尖直指琉姬喉嚨,“于淺在哪?”
琉姬莞爾,笑容如滿山中開得最燦爛的那一那支花:“你不用裝,雖不知道你用了什麼法子斂去了容貌,但見忘憂君對你如此上心。”
琉姬望向不遠處正交戰的黑白身影,為了分散抵住用劍她命脈的人的注意力,扭頭幅度過大,險些閃着脖子,餘光瞥見林凜央動都沒動,僵着脖子繼續道:“即便要搬走絆腳石,也不離你太遠,這份勁兒,除了用在千霜身上,我還從沒見過誰能有此榮幸呢。”
琉姬讪讪收回眺望遠處的目光,與視線冰冷的林凜央對視,随即一副恍然的模樣道:“哦,如果你是害怕我搶了忘憂君,那大可不必如此……”
“再說一次,我不是千霜,第三遍我會讓霜白利刃告訴你。于淺在哪?!”林凜央加重語氣,向前半步,劍尖幾乎要完全抵着潔白的肌膚了,
琉姬往後微仰,垂下桃紅色的眼睫,将靈光萦繞的霜白利刃輕輕推開:“跟那些人待在一起呢。你别急啊,我估摸着我們想要知道的她才吐了一半,暫時死不了。”
琉姬漫不經心的模樣以及用讓人無時無刻不起雞皮疙瘩的語氣說着于淺的境況,徹底激怒了林凜央,提劍朝她脖子揮去。
“這可是你先動手的。”
琉姬挑了挑嘴角,一副正中下懷的神情,在長劍離側頸毫厘之處,仰面躲過,同時用聚着靈光的漂亮指甲聚桃輕輕彈了一下鼻頭上的劍面,發出清脆的金石聲:“劍不錯,比你先前那把強多了。”
林凜央被帶着靈光的彈指震得退後兩步,有些些詫異,看不出來比她高不了多少的琉姬竟有如此深厚的靈力,一點星星靈光,竟能輕而易舉彈開修真界法器,不容小觑。
既然如此那就速戰速決。林凜央雙手握着劍柄,劍尖指向神秘幽藍的蒼穹,閉眼默念法咒,雙手在劍柄前做了個繁複的手勢,霜白利刃搖搖晃晃漂浮在半空。
“誅妖劍陣!”琉姬嬌媚的聲線陡然增大,像是在靜谧無波的黑潭裡丢進了一塊石頭,回音宛如陣陣漣漪在黑夜中漾開。
須臾,長劍頓了一下,林凜央刷地睜開眼睛:“困!”
霜白利刃應聲而動,風馳電掣沖向琉姬。
琉姬不躲不閃,似乎早就預料到林凜央會動手,甚至得意地翹着嘴角,忽地擡起手,桃花綢從左臂袖中抻出,宛如劃破夜空的虹,叮地撞上即将躍上她頭頂的劍身,長劍彈出幾丈外,在空中一頓,随着主人微微颔首,沒完成劍陣的霜白利刃拖着熠熠靈光,再次朝琉姬襲去。
“這就怪不得我了。”琉姬美豔的臉龐露出一絲陰狠,雙手一展緞子飛出,似戲台上花旦擲出的水袖,右手的緞子将正施咒語無法動彈的林凜央牢牢捆住,左袖同時與破風而來的長劍裝個正着,失了咒語控制的利刃靈光驟熄铮铮落地。
林凜央象征性地掙紮兩下,發現桃花綢勒得更加緊了,索性放棄,開始攀談,想拖延點時間——
“琉姬,紅狐葛長老獨女,美貌聞名明淮上路,見過的修士公子無一不拜倒在紅裙擺下,不出意外,應當是下一任族長。這麼一個天之嬌女眼下卻委身于昆侖虛,當起了鬼族的走狗,魅惑行人修士,召喚嗜血蒼鷹之子……”
“你到底想幹什麼?”林凜央聲音不大,在夜風薄霧中稍顯清冽,像是嚼了過量的薄荷,涼到辣口,琉姬站在半丈之外不禁打了個寒顫。
“不想幹什麼。我是不想動手的,可你一不放我走,二也沒打算跟我興平氣和地談,刀都要架我頭頂上了,我捆一捆你不過分吧?還有,鳥奠不是我布的。”琉姬開始還很虛,隻敢細着聲,興許自覺不理虧,便愈說音量愈大,說到最後一句,整個空地都回蕩着她聲音,大有蓋過兵戈之聲的架勢。
琉姬眺望着遠處交戰之地,估摸着拖不了多久了,打斷剛要開口的林凜央:“不跟你掰扯了,走,帶你去見你的好姐妹。”
琉姬像牽驢一樣催促着林凜央,後者被一股猝不及防地拉力絆倒撲通絆倒在地,琉姬一邊彎腰欲扶她一邊慌亂地看了眼忘憂那邊,手指還沒碰到林凜央胳膊,一道金色靈光從天而降徑直劃開纏在林凜央身上的桃花綢,劍刃碰到那一刹那綢子似冰遇到了火消融不見。
光芒刺痛了林凜央左眼,本能将手背覆在眼皮上,右眼眯起瞬間勉強看清了法器的式樣。
——那是一把金光熠熠的長劍,靠劍柄處的劍面上刻有一隻展翅鳳鳥,離劍尖一寸之處則刻着一隻正回頭的鹿。
此劍名為鳳凰逐鹿,是白澈正式成為修士那年天穹派出的唯一一件法器,也是近十幾年來修真界所出法器之最。
鳳凰逐鹿铮铮入鞘,劍主道:“居然真的是你。”清朗的聲音滿是不可置信,也有些些被現實狠狠扇了一耳光的頹然。
白澈站在兩人右側,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瞧着被慣性絆倒在地的琉姬。
琉姬按捺住欣喜,撐地跳起:“沒錯,就是我。很驚訝?你從認識我的那一天起就要做好我們總有一天對立的準備,畢竟人妖殊途,不是嗎?”
“人妖殊途”四個字幾乎是咬着牙說出來的,白澈高大的身軀為之一震:“所以,你搞這麼大陣仗就是為了引我來見你?”
安靜看戲的林凜央着實驚了驚,看來琉姬說的都是真的,輕輕朗朗白澈師兄當真對紅狐琉姬始亂終棄過,不知道于淺知曉自己崇拜的師兄跟狐族的人有牽扯會是什麼感想……
“琉姬姑娘,請先告訴我于淺在哪,你們再接着叙。”其實林凜央非常好奇他們兩之間發生了什麼,但她還沒有心大到于淺生死未蔔的情況下悠閑看戲嗑瓜子,隻得打斷他們。
“你還綁了于淺?”白澈氣結了,“一直覺得你膽大,卻沒想到這麼膽大,你真是不要命了!”
琉姬萬種風情的眼眸一斜,不以為意道:“我的命不是你給的麼,你都不要了,我還要作甚?”
白澈被怼得愣了幾息,轉移話題:“你趕緊把于淺放了。”
琉姬漫不經心地垂眸拂衣袖,一動不動。
白澈深吸一口氣,努力不讓這次重逢被情緒攪黃。實際上,白澈性子并不急,隻是事關琉姬性命及兩界和平,無論如何都平不下心靜不下氣來,白澈回顧自己從記事起點點滴滴,發現自己着急上火的緣故幾乎都跟琉姬有關,心中不免有些無奈。
林凜央看着一臉“真拿你沒辦法”的白澈,心以為他放棄對琉姬耍狠了,準備四處找找附近有沒有雲深因飛得倉皇而掉落的羽毛,借此單獨去找于淺。
白澈神情忽然變得嚴肅正經,那一點溫柔倏地從臉上抽離,鳳凰逐鹿在手中嗡嗡作響,半晌後看向琉姬問道:“無名村有一入口通向昆侖虛山頂,在何處?”
“在……在村子的盡頭……”琉姬被瞧得心裡一陣發毛,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
白澈頭部左右微微轉動,機械僵硬,時不時皺皺眉,反複幾次而後問:“生源石在哪裡?”
林凜央喃喃重複:“生源石?”
腦海中某個場景與這三個字重合相連,浮現一個不知稱回憶還是幻境的場景——紅,一大片紅朝她眼前蓋來,随即被奪了視線滿眼黑暗,眼眶觸感絲滑還有些溫熱,感覺到有人在碰她,卻說不出在碰哪裡,對方身上若有若無的梨花香沁得她有些神魂颠倒,感覺到心猛烈地撞擊着胸腔,仿佛要跳出來證明自己的存在,一下一下的,沖擊着……
“你怎麼……”琉姬開始不淡定了,“通心音?不可能,我用了封靈鎖,于淺不可能有任何施展靈力的機會……”
“我知道,在我們落水的那岸上,我帶你去,走。”忘憂提着劍裹着夜風與淡淡的血腥味,邊大步朝他們走邊道。
“嗯?”林凜央那個場景出現了一瞬,那種真實的心理狀态和觸感使她愣了半晌才回過神,“我,我嗎?是帶我去?嗯,好的,那這樣,白澈師兄,你與琉姬姑娘留在此地,我去救同門師兄弟。”說完,撿起匕首小跑跟上忘憂。腦子開了點小差,自然是不能在回過神須臾間就做出讓琉姬留在這的決定的,而是在看到白澈那一刻起就打算好了的。
林凜央一點都不怕白澈徇私将琉姬放了,基于對他的了解,這樣做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林凜央跟白澈在同一門下生活了十一年,是除了于淺以外接觸最密切的人。白澈其人心胸坦蕩,對錯分明,唯一污點大概就是那次對于淺帶雲深進天穹派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話說回來,那次也是因為師妹整天在耳邊唠叨各種鳥類,明白她愛鳥心切,加之鳥傷得比較重,心以為養好傷就會放走,沒想到一養就是十幾年。
此次異務于淺是主執行人,白澈把罪魁琉姬放了,無論他在墨陽面前承認與否,于淺都難逃責備。
再者,琉姬費這麼大周章就是要把白澈引出見一見,根本就不在乎天穹派發難,除非白澈跟她一起,否則,放琉姬走都不一定願意離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