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全黑，幾顆星點綴着夜空，誰随手撒上去了幾粒芝麻似的。皎皎月光從冥岸樹樹枝漏下來，将将鋪滿林凜央一身，整個人像是鍍了一層白霜，連娟秀的臉龐透着陣陣寒意。

她胸脯時高時低起伏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氣，而高亮的額上層層薄汗，看了眼月朗星稀的天空，又看了看阻擋他們前進的冥岸樹，最後，瞪了一眼與她一起跑了半炷香，卻依然臉不紅心不跳站在一旁的惜雙。

本可以早點到的，惜雙不知吃了哪家做的秤砣，死活不肯帶着她禦劍，她隻得跟着雲深一路飛奔至此。

惜雙揚起俊美但又有些欠打的臉，有些漫不經心地說道：“于淺接近大乘期，對上琉姬吃不了大虧。就算鬼族是主使，可琉姬到底是紅狐族的，鑒于于淺又是墨陽道人的大弟子，為了妖界修真界兩族平和，琉姬也會力保她的性命，不用太着急。”

當惜雙看到雲深時，臉黑得能與張飛一較高下了，有要把他一彈弓打下烤來吃的沖動，若不是手肘撐着膝蓋站起功夫想起這是于淺的鳥，他真的會如此做。

眼下瞅着急速盤旋在他們頭頂，時不時試着硬闖卻被樹枝打回來的雲深，心中郁結消弭大半。

雲深又一次硬闖失敗，啪嗒落地，撲騰着翻起身，抖了抖翅膀，再次朝冥岸樹飛去。這鳥靈性高得有些過分了，太護主。

正當惜雙被雲深拼全力救主所感動，準備強行分開冥岸樹之時，餘光瞥見什麼，眉頭驟縮，聚了紅色靈光的手指忽然頓住。

啪嗒，雲深第五次摔在同一地方，不知是摔多了的原因，還是冥岸樹被擾得不耐煩這次使得力大于先前的原因，這次竟摔吐了血，鮮紅的血液随着凄厲地喊叫一同破出鳥喙，血珠順着碧綠青草滴入土地。

惜雙率先跑過去掀起一側翅膀完好無損，翅膀與身體連接的地方一根潔白的羽毛混在深灰色羽毛中，特别顯眼，另一側如是。慢兩腳到的林凜央捧起雲深，輕輕按住他又開始扇動翅膀，道：“再撐一會，告訴我們師姐在哪，你就可以休息了。”

惜雙手指覆上草葉之下的血迹，随後端詳着指尖上紅得發紫的血，用拇指摩挲一陣，與人的血一般粘稠，卻夾雜着細微不易察覺的顆粒。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的麼？”林凜央捧着雲深走了一段路，回頭想跟惜雙說什麼，發現他仍舊蹲在原地。

“沒什麼。”

“那就别愣着了，請忘憂君快施法吧。”

林凜央佩服自己真是好脾氣，于淺生死未知，雲深又受了傷，心裡明明急得要死，還對先前不願意禦劍載她、現在磨磨唧唧的惜雙這廂客氣。

要不是他不願意禦劍帶她，說不定他們早就進去了，動作再快點的話或許已經找着于淺了，雲深也不會受傷。

眼下林凜央靈力所剩無幾，能不用鳳尾玉令就不用，想要救出于淺，可不能得罪忘憂。

“快點吧。”忘憂這墨迹勁兒，林凜央忍不住又催了一道。

“來了。”

惜雙撐地起身，小跑至兩棵樹面前，左手手指蓋住右手掌心，左手掌心放着右手手指，手背對着兩棵樹之間，兩手同時向左右移動，雙手完全分開的刹那，兩道紅色光芒劃破黑夜，筆别分朝兩棵樹掠去。

然而，冥岸樹注入靈光的那一刻，仿若冰雪遇烈火，自上而下化成齑粉瞬間消失，黑漆漆的山洞展露在月光之下。

林凜央沒多想，立馬一頭鑽進去，兩三步之外的惜雙仿佛明白了什麼微微颔首，邊掏出帕子擦淨手上绛紫血迹邊跟上林凜央。

甫一出洞，林凜央敏銳察覺到這裡與先前不一樣了——整個村子被濃霧籠罩，擡頭望不見皓月，平視三五步開外一片白蒙蒙，又是晚上，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愈加容易迷路。也未聽見水流淙淙，臨近的那小溪仿佛滞住了般。

林凜央單手托着雲深，另一手垂下，霜白利刃袖中滑落掌心：“霧如此濃厚，小心走散，謹慎些。”

她剛要順着雲深翅膀指引的方向邁腿，隻覺托着鳥兒的手掌一輕，肩頭一沉，手腕一緊，林凜央回眸，一臉疑惑瞅着惜雙，隻聽他道：“牽着才不會走散，這鳥兒隻不過摔了一跤，犯不着這樣捧着，你看，現在不是在你肩上好好站着了麼，我估計啊，再休息一會他便能行動如常了。”

林凜央看了一眼立在肩上雄赳赳的雲深，餘光中盡是修長的手指緊握繡有鳳紋護腕的輪廓，紅着臉面無表情道：“你、你腳步快些，别讓我拉你。”

跨過小溪，順着雲深指引摸黑在霧蒙蒙的走了半晌，越走林凜央心裡越急，總感覺在原地轉圈圈。

這霧絕對不是自然形成的，不然為何就一山洞之隔察覺就如此之大，一頭一絲白霧都無，另一邊濃得令人喘不過氣。

林凜央明銳察覺到手中匕首正一點點變小，這是以前從未發生過的，變得速度不很快，但也足以說明這霧一定有貓膩。

是人為的話，那意圖就很明顯了，不想讓于淺獲救，至少不想讓她很快被找到。說不定于淺正被鬼族的人嚴刑拷打，逼她說出蒼鳳群山弱點秘密。

想至此，林凜央腳步不由加快了不少，卻發現走得很吃力，大聲道：“你走快點行不行？”回頭發現哪裡還有惜雙的影子，原本被握着的手腕處變成了一條紅綢，沿着紅綢望去，那處濃霧中閃爍着赤色靈光，細微铮铮之聲能聽出不遠處在交戰。

紅綢另一頭的人許是察覺林凜央沒有移動了，便抽空回了一句：“你走你的，不要怕。”

林凜央心頭一暖：“多謝……”

話未落音，眼前的霧正一點點變紅，如同濃墨潑入清水，以肉眼可見之速暈開。

多年處理義務經驗鑄就了林凜央非凡的反應能力，紅霧暈迅速成臉龐大小時，她退後兩步反手揮起手中利刃，近在下巴的桃紅色緞子被一分為二，被斬去那截飄然落地，另一截緞子沒有繼續進攻，而是倏地退後，隐入霧中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隻有那被極速退後帶起來的風，引一小團霧紮入更深的濃霧裡。

林凜央斂眉撿起地上的緞子，琉姬的桃花緞？琉姬在一定在附近，依着忘憂的說法，琉姬為了确保于淺的安全，一定不會離開太遠，師姐所在之地也一定不遠了！

林凜央對站在肩頭上的雲深道：“師姐就在附近，我們抓緊時間。”

雲深百草霜的翅膀一擡筆直指向前方，林凜央卻被緞子細微摩擦聲定在原地，回頭望向後右方，聲音立即消失，快到令林凜央誤以為是錯覺。

林凜央原地定了半晌，摩擦聲又起，比先前還要小幾分，屏息才能注意到，她甩頭循聲望去，又停了。

林凜央滿心疑窦：琉姬認為單單靠桃花緞子明目張膽硬碰硬定擒不住我，遂才一再試探，想乘我不備拿下我？既然如此，佯裝專心趕路不就得了。

林凜央這才往雲深所指之處邁腿，走得慢，步子跨得與平日大半步，落腳卻極輕，烏溜溜的眼珠左邊轉到右邊，十分警惕。

來了。

咻——

緞子沖破白霧，猶如綴了滿當當桃花的樹枝，直挺挺朝林凜央後脖頸襲來。

林凜央早有準備，當即側身堪堪躲過，高束成馬尾垂下來的青絲随之一動，拂過手掌寬的桃花緞，手中匕首化為長劍貼着緞子，手腕靈活轉了幾轉，不一會霜白利刃被包了個嚴嚴實實。

見此林凜央心下一驚，本想将桃花緞劈個五馬分屍，哪成想不過幾息的功夫桃花緞就被主人施法變強了如此多，無法第一時間斬斷，不過，從布帛撕裂聲來看，并不是刀槍不入。

林凜央加快手腕轉動，攪得周圍白霧随之而動。纏在裡頭的錦緞斷得慢，她這邊若是緩下來又沒法盡快割斷，不一會霜白利刃就腫得跟個桃紅色的豬蹄兒似的。

正在林凜央發愁要不要叫忘憂之時，另一條桃花緞如夜中鬼魅從她右側悄然而至，林凜央右眼角瞥見一團桃紅，随即往後一仰，緞子擦着她鼻尖呼嘯而過。

吸進的氣兒剛在肺腑裡打了個圈，還沒呼出去，林凜央就聽見咻——咕噜咕噜——啪——好一陣聲響。

約莫是桃花緞移動時蹭到了石頭，又在滾動中撞上另一塊石頭，林凜央背後發麻，迅速朝後一仰，握着劍的手紋絲未松。

這次桃花緞速度明顯比先前快上許多，沒顧東顧西，倏地朝她彎成拱形的腰卷去。

林凜央後仰的同時足尖一踮，雙腳淩空，借着卷成豬蹄的劍，将右腿放在繃直了的桃花緞上，左腿與之淩空并放，整個人筆直橫在空中須臾，翻身把将将貼背而過的桃花緞踩在腳下。

桃花緞乃妖界上等武器，整個綢緞呈桃花色無繡花無紋路，靜若仙家飄帶動如蛇蠍，一般仙門法器與之對上都不一定能占上風，卻抓不到一個金丹未成的修士，還被霜白利刃削掉了一截，除了琉姬下手留了情面，更得益于林凜央靈敏的反應，以及劍刃削鐵如泥，若是換做旁的長劍，斷的就不是桃花緞了。

林凜央心中大罵琉姬小人，乘人之危，設法支開忘憂不說，還布下這麼濃的霧搞偷襲。眼下視野範圍太小，無法預測到桃花緞…下一刻會從哪裡冒出來，一旦被纏住少不了要吃苦頭。

林凜央蓦地想起了什麼，大着嗓門道：“忘憂君，這霧并非自然形成，你一定有辦法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