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監青着臉抖着手,用手指探了探葉棠的鼻息。李琨望他一眼,皺起眉來:“脈搏呢?”
大太監這才顫顫巍巍地去摸葉棠的腕子。
看見葉棠那沾了血的手腕被人捏住,雖然那人是已經不能稱之為男人的人,李琨的心髒還是收縮了一瞬。
“禀皇上……沒脈搏、娘娘她、沒脈搏……”
死人當然沒脈搏了。李琨壓抑着心中的煩躁,竟是不想再聽馬劍的話,也不想再看這太監拉着葉棠的手腕。
他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拽過葉棠的手腕就号起了葉棠的脈。
理所當然的,那隻手腕上沒有任何的脈動。
李琨下意識地去看葉棠的面龐。
他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繼後睡着時的模樣。第一次見到繼後在自己面前閉着眼睛,她卻是整個人都被泡在血裡,肚子上被開了個碗口大的血洞。
平時一臉嫌棄的鍋底臉此時透出一種不正常的灰敗來,總也吐不出象牙來的那張嘴這會兒倒是挺安靜。無喜無悲,隻是眉頭間隐有一絲痛苦。
李琨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覺。
他總是嫌棄她。嫌棄她醜,嫌棄她高,嫌棄她壯,嫌棄她黑,嫌棄她嘴巴壞,嫌棄她别别扭扭從來言不由衷。
他嫌棄她蠢,給她三分顔色她就能開染坊,明明是被虛假地“寵”着,卻渾然不覺自己隻是被騙了,還傻乎乎地去做那橫着走的螃蟹。
現在可好,她被自己的蠢害死了。真是咎由自取,大寫的活該。
……戲弄豹子也該在豹籠外不是?她可好,自己把腦袋送到豹子的嘴裡,還大喊:“你有本事咬我啊!”這能怪豹子一口咬下了她的腦袋嗎?
她怎麼就……怎麼就這麼蠢呢?他備了那麼多後招要用來對付她和馬家,這些後招卻是每一個來得及發作她就死了。
坐到平時與葉棠說話時經常坐的椅子上,李琨腦海裡充斥的全是葉棠眼睛不是眼睛的嫌棄臉,和她那張氣死人不償命的嘴巴。他恍然地想,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讓他每次來都帶着雀躍的心情,想看她今天會被自己騙得有多團團轉了。
打從這天,李琨再也沒有靠近過栖鳳宮。賢妃第一次見到活人被殺,被吓出了心病。李琨不想賢妃走漏了風聲,就着讓賢妃好生療養的.名頭将賢妃軟禁在了她自己的宮中。
被李琨喚來處理善後栖鳳宮事态的德妃起初也有震驚與錯愕,但她畢竟是将門之後,很快便沉穩隐秘地處理掉了事情。之後由于後位暫時懸空,德妃代掌宮務。同為一品妃的淑妃名義是輔助德妃,實際就是挂名分權,不至于讓德妃一家獨大。
在前朝,李琨對衆朝臣公布的繼後的死因是:疾病暴斃。
朝臣們信不信先兩說,起碼明面上的平穩是維持住了。隻是私底下隐隐有風聲傳出,說是皇帝早欲鏟除馬家。否則為何兩任出自馬家的皇後都先後暴斃,還就暴斃在榮寵正盛之時?
關外正是馬家率領的定海營與柔然王塔塔爾對決的緊要關頭,此間絕不可輕舉妄動。
顧慮到朝臣們的反應,李琨沒把馬劍推出來——“疾病暴斃”會讓朝臣們猜疑,但誰都不會有證據可以證明皇後被害是皇帝的旨意,李琨确實有意鏟除馬家。
若是把馬劍推出來……即便人真的就是馬劍殺的,朝臣們也會認為這是李琨做得局,目的就是要讓馬家人自相殘殺。
雖說李琨原本真就是這個打算。
一計不成又使一計。為了避免馬劍殺死嫡妹的事情被有心人查出,也為了繼續利用馬劍這顆殺傷力強大的棋子,更為了将馬劍支到遠離林清秋的地方,以防他惦念上不可能會屬于他的東西。李琨給馬劍安排了一個重要的任務,馬劍就這樣帶了一隊人,離開了京城。
馬劍離京的第七天追上了走在前面的葉棠。
葉棠好整以暇地騎在馬上,瞧着風.塵仆仆的馬劍一行。
因着林清秋的關系,李琨并不想讓馬劍的日子好過。他給馬劍布置任務卻故意不給馬劍人手,橫豎對他而言馬劍生也好死也罷都無所謂。這反而給了馬劍方便。這會兒跟着馬劍的人,全是馬家的自己人。
“三哥。”
葉棠點漆般的眸子亮亮的,不染一絲塵埃。這倒讓在她眼中看到自己蓬頭垢面的倒影的馬劍不好意思了起來。
他隻想着不能放她一個人走這去關外的路,卻沒考慮自己在她眼中是個什麼形象。
“五……”
話音在喉嚨間轉了一圈兒,馬劍在葉棠微微眯細的眸光中假意清了清喉嚨,把“五妹”這個稱呼咽了回去。
“——玉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