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劍一向克制内斂,如此魂不守舍神思不屬的時候極為少有。見他如此消沉,這幾個月來和他也算建立起了點同袍之情的葉棠也不大好受。
打發了花榮和李玄,葉棠把馬劍拉進了自己的營帳。
“三、……馬——”
脫口而出的稱呼全成了地.雷,葉棠一時無語,馬劍亦是自嘲地揚起一抹笑來。
是啊,他不光不是她的“三哥”,甚至連“馬劍”都不是了。……那他到底是誰?他算是個什麼東西?
他活了二十幾年,沒有一日不是在隐忍。他想總有那麼一天他可以證明自己的能力,能得到馬家人的認可和父親的一句贊譽。卻不想他視作天神的父親壓根就不是他的父親。他隻是個雜.種,一個活着就是污點,玷污了馬家門楣的雜.種。
那他這麼痛苦的活着,日日都像把自己的頭顱壓進水中這樣窒息的活着,真的有意義嗎?
“……玉劍,”
葉棠喊第一聲的時候馬劍并沒有反應過來葉棠這是在喊他。直到葉棠捉着他小臂大聲喊他,他渙散的注意力才稍微集中起來。
“你就是你,姓不姓馬都一樣。方才我擅自替你把姓氏給還回去了,所以現在我給你一個姓氏。你今後就姓‘玉’,叫‘玉劍’,聽明白了?”
葉棠不由分說地就給馬……不,玉劍起了個新名字。她的神情姿态還是像往日那樣高傲,就連命令的口吻都沒有絲毫的改變。
“聽明白了就回話。”
蹙着眉頭的葉棠沒耐性地催了一聲,但就是這樣的葉棠,讓玉劍那空蕩蕩的心口多了些什麼。
馬家人從來不肯施舍給他的“玉”字,她輕易地給了他。……就像她輕易地就讓他站在她身邊。
不論她對他是同情還是利用,光是她的視線能落在他身上,她沒把他當不存在的東西,他就已心生感激。
“是。今後我就是‘玉劍’。”
見玉劍點頭,說話時情緒也沒那麼不好了,葉棠松開眉頭,跟着就打了個噴嚏。她澡洗到一半,身上濕着就跑出去了。這一來一回的,身上早已是透心涼。
玉劍見狀微微一笑,脫了自己身上的外裳就往葉棠身上披。葉棠也不跟他客氣,她吸着鼻子就道:“沒事就下去為拔營做準備吧。明日之内能動身最好。”
“好。”
聽出葉棠這是仍然把自己當左右手對待的意思,玉劍奉命而去。
進來給葉棠換洗澡水的花榮見玉劍出去時竟是含着笑的,忍不住心裡嘀咕英将軍這是用了什麼法子,居然能把那看着軟和實際油鹽不進冷心冷情的馬副将給哄笑了。
玉劍的辦事效率很高。葉棠說想要第二日拔營,他還真把拔營的準備給做好了。願意跟着葉棠走的定海衛足有七成以上,就是受了傷、斷了手腳本該靜養的年輕将士們都笑着調侃說隻要英将軍不嫌棄,自己爬也要爬在英将軍後頭。
出乎葉棠意料的是馬玉勇與馬玉龍也在準備離開的隊伍裡。
“大哥、二哥?你們怎麼……”
馬玉勇和馬玉龍見了妹妹就習慣性地想摸摸她的頭,以慰她的辛苦。可思及這裡是軍營,無數雙眼睛又都在盯着他們兄妹看,兩人隻能不自然地罷了手。
“我們當兄長的怎麼能讓妹……玉英一個人去冒險?”
馬玉勇見妹妹眼中透出不信,似是在疑他兄弟二人此去是替父親監視她。他無奈一笑,心中有些難過,卻又不懂如何去挽回妹妹的信任。
自打被妹妹說了“不要妨礙我”之後,馬玉勇就想了很多。他腿上有傷,後半輩子都不可能再正常地騎馬走路,隻能撿起并不熟練的文職工作,試圖分擔替父親兄長上戰場的妹妹的負擔。
這不做還好,一做馬玉勇就發現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在鎮國公府裡跟個透明人一樣的玉劍早已把後勤一切事務操持得穩穩當當,而妹妹也不是在替父親兄長上戰場——她是作為一個人,選擇了去戰場上建功立業。
與弟弟馬玉龍一起看着妹妹進出忙碌,終日聽着周圍的人又說妹妹立下了何等的功績,馬玉勇漸漸體感到妹妹絕非池中之物。
至此,馬玉勇釋然了。
馬家隻是一方淺池,這裡不是妹妹的歸宿,妹妹渴望的是更廣袤的天地。既然如此,身為兄長他該疼愛妹妹的方式就不該是以保護的.名義把她關在淺池裡。他該做的是若有人把矛頭指向妹妹,他就讓那人折戟沉沙。若是有人敢拖妹妹後腿,他就斷那人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