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之前,儀仗順利進入了承天門,疲憊了一日的群臣終于得以告歸,在外宮道作别後便陸續坐上了自家來接人的馬車。
戌時末,宿幕赟也回到了福潭巷的家中,蕭轍一如既往地站在家門口等她,見她掀開車簾,立刻便邁步走上前來,站在車邊對她伸出雙手。
“累了吧,吃晚飯了嗎?”
宿幕赟道:“沒,隻吃了你給我備的幹糧。”
“我猜也是,堂中已經備了膳,就等你回來,”蕭轍同她并肩邁入家門,頓了頓又道:“不過今日府君也在。”
沈淙也在?
宿幕赟有些詫異,問:“他也剛回來嗎?”
蕭轍道:“說是下午去查賬了,弄得晚了些,回來的時候見我在堂中等你便問了兩句,我邀他同我們一起吃,他也同意了。”
這事倒稀奇了,自她和沈淙成親以來,二人從來都是别院而居,有時候三四天都可能見不到一面,隻有需要他們妻夫共同出席的場合沈淙才會主動來找她,莫說今日是燎祭了,便是除夕,二人離了各自家中後也是在院門口就分道揚镳,在沒有外人在場的情況下,單獨吃飯的次數可以說是屈指可數。
“應該……沒什麼大事吧,我瞧府君的樣子還挺平常的,”見宿幕赟神色難辨,蕭轍也擔心了起來,道:“今日畢竟是燎祭,或許府君也想家了。”
“是嗎?”宿幕赟有些摸不着頭腦,腳步匆匆地踏入廳中,果然看見沈淙儀态端方地坐在桌前,見她走來,也隻是擡頭看了一眼,道:“回來了。”
站在他身後的趙麟立刻吩咐下去開飯,不一會兒,一道道尚還冒着熱氣的菜就被端了上來,宿幕赟猶豫着坐在他對面,小心翼翼地問道:“今日是有什麼事?”
沈淙淡聲道:“無事。”
“哦……那……”她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蕭轍,拿起筷子夾了筷離她最近的時蔬,沒話找話地問道:“今日燎祭,怎麼想起去查賬了?”
沈淙道:“城東那個玉石鋪子的帳有點問題,鬧到我這了,我便去看了一眼,”言罷,他又看向蕭轍,道:“坐下來一起吃吧。”
蕭轍趕忙低頭,道:“不用了府君,我還不餓。”
見他一臉畏他甚深的樣子,沈淙也沒勉強,自顧自地吃自己的,過了好一會兒才狀似無意道:“今日祭禮如何?”
宿幕赟沒聽出他語氣中的那點不自然,流暢地接話道:“挺好的啊,我可沒闖禍,也沒亂說話。”
聽到這話,沈淙無奈地看了她一眼,道:“其它的呢?”
“其它就更沒什麼了,”宿幕赟真是有點餓了,大口大口地咬着炊餅,含糊道:“就是有點太累了,陛下走在最前頭,我們都沒跟上去,好在方相也不過是一介文官,否則準有一堆人要拖後腿。”
沈淙道:“你們一口氣爬到山頂了?”
宿幕赟搖頭,道:“沒,在半山腰停了停,我站在後面,連陛下的臉都看不見,聽陳大人說是陛下心疼左相,見他體力不支才叫停了隊伍。”
說到這,宿幕赟還沒心沒肺地笑了聲,道:“聽聞陛下還是帝姬時左相和方長使兄妹就陪在她身邊了,這麼看來該是青梅竹馬,怪不得陛下要心疼。”
沈淙臉上沒什麼表情,等她笑完才繼續問:“然後呢?”
“然後就上山了啊,燃木投枝,以前在家燒的都是好刻字的木片,這還是第一次真找了條桂花枝刻,我刀工不行,還是兵部的李庸大人給我刻完後面幾個字的。”
沈淙難得這麼耐心地聽完她越扯越不着邊際的話,爾後又問道:“陛下也投枝了嗎?”
“陛下?我不曉得,我不是說了我站在後面嗎,等我上去的時候陛下已經帶着方長使登上望鄉台了,我沒敢多看,等所有人投完我們就下山了。”
答完這句,對面的沈淙就不再言語,反而放下筷子拭了拭唇角,她有些愣,問:“你不吃了?”
“嗯,”沈淙站起身,說:“吃飽了。”
宿幕赟看着他幹幹淨淨的瓷盤瞪大了眼睛,對着他離去的背影道:“你才吃了一口菜,你要成仙啊。”
見對方頭也不回,她也自讨沒趣,拉着一旁的蕭轍坐下,說:“别管他,我們吃我們的。”
……
謝定夷不來找他,他是沒辦法去找謝定夷的,坐在房間裡等了許久,沈淙便知今夜甯柏是不會來了,放下手中根本看不下去的書,擡步走到妝台前。
坐了一會兒,他伸手解了頭發,改拿平時最常用的那支木簪松松挽起,銅鏡照出自己的面容,一如往昔。
方赪玉。
他想起這個人,又在腦海中仔細回想他的樣貌,似乎是和方青崖有些相似,今年已過而立之年,數年前曾成過一次親,妻君因病而逝,留下一個女兒。
原本這種成過一次親的男子他是不用憂心的,但謝定夷那人……視綱常倫理宛若無物,她敢在得知他有妻君的情況下夜半翻他窗戶,也難保證她不會因為什麼青梅竹馬之情生出他意。
想到這點,沈淙心中便愈發煩躁了起來——左相、青梅竹馬,就算他不入後宮,也有太多的身份可以站在謝定夷身邊,隻有他,在她不想召幸的時候,連見她一面都難如登天。
更何況……她現在也不缺人陪吧,武鳳弦、江容墨、袁故知……個個都是她的知心人。
……
月色幽幽,寂夜深深,不知不覺燭火已經燃盡,随着燭台上的最後一絲火光輕輕閃爍,整個房間便陷入了黑暗之中,令人窒息的寂靜夾雜着滔天的嘈雜和惡念不斷吞噬着坐在鏡前的青年,他一動不動地望着前方,眼神愈發偏執陰郁,像是已經無法認出眼前那個被嫉妒折磨地面目全非的人就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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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今夜不眠的顯然不止澈園,重重宮牆之内,江容墨也靠在窗邊的軟榻上兀自思索,随侍一旁的侍從荀向永見他神色實在苦惱,主動問道:“殿下是有什麼煩心事?陛下不都答應您明日過來了嗎?”
江容墨道:“不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