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大朝罷,甯柏準時準點地翻了西院的外牆,照着謝定夷的吩咐将沈淙從澈園送到了西郊的一處疏林,大約在原地等了一盞茶的時間,遠處林晦忽破,騎馬的謝定夷出現在了林道盡頭,穿着一身幹脆利落的玄色騎裝,長發高豎,一路馳來驚飛鳥雀無數。
待行至馬車前,她才勒馬揚鞭,那烏骓昂首,服服帖帖地站在了原地,車簾被馬鞭撩開,謝定夷的面容出現在眼前,道:“走了,還窩在裡面幹什麼?”
沈淙身上的騎裝是昨夜甯柏特地送來的,品月為底,描花繡月,緊實的腰帶勾勒出一截細腰,襯得他異常出塵。
聽到她喚,沈淙也撩開車簾走了出來,第一件事自然是行禮,但車轸之上實在太過局促,一時間不知是該先下車還是先上馬。
“這顔色果然适合你,好看,”她不吝誇贊,又朝他伸手,道:“直接上來。”
他隻得把手遞給她,但車轸和馬背之間還有一段距離,他不知該如何隔空邁出這一步,正猶豫間,謝定夷已然不耐,将馬鞭丢給一旁的甯柏,騰出另一隻手來扣住了他的腰。
衣擺劃在半空中發出獵獵的聲響,沒等沈淙反應過來,謝定夷擡手重新接回了馬鞭,随着一聲破空之聲,身下的烏骓迅速底揚蹄飛奔,沈淙在呼嘯的風中喊了一聲陛下,趕忙抓住了身前的缰繩。
馳馬的時候腦子裡是想不起任何事的,能感受到的隻有吹在臉上的風,鞍鞯的金釘劃出弧光,如裂素帛般劈開前路,随着兩邊的綠影不斷倒退,二人終于飛奔進了疏林深處,前方不遠處傳來淙淙的流水聲,粼粼的水光在陽光下不斷閃爍。
溪河攔路,身下的馬兒卻絲毫沒有減速,謝定夷握着馬鞭的手往前一伸,直接環在了沈淙的腰間,另一隻手則緊勒缰繩用力一扯,馬兒昂首揚蹄,徑直跨過了那數尺寬的河面,輕巧地落在對岸。
到此為止,謝定夷才慢慢勒停了馬匹,以指為梳替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聲音清朗,帶着笑意問:“好玩嗎?”
她唇邊的笑放肆地如同三月野桃,沈淙看了她一眼,長睫輕垂,點了點頭輕聲應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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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淙今日所帶的是那柄竹角弓,倒是不重,隻是那弓弦極難拉開,他先前試了試,把手都磨紅了也依舊是紋絲不動,謝定夷接過後順手掂了掂,把另一隻手伸到他面前,道:“這個扳指給你戴。”
沈淙依言取下,戴在自己的拇指上,不大不小剛剛好。
趁着他取戴扳指的間隙,謝定夷仔細環顧了一下四周,最後将視線定在遠處一點,輕聲道:“看見那沒?”
沈淙仰頭望去,發現是一隻在樹梢休憩的雀鳥。
“來。”她握住他的手,示意他将弓弦卡緊扳指的凹槽内,取箭搭弓,對準了那雀鳥的上方。
“背挺直,手臂擡高。”她緊緊貼着他的身體,說話的吐息就灑在他耳邊,沈淙幾乎集中不了精力,隻能順着她的指令一闆一眼地動作。
引弓時,耳邊的風息好似凝滞了,食指貼着竹角弓背,隐隐生出了汗意,直到“咻”一聲,那竹箭顫動着尾羽飛了出去,箭簇如寒光般劃破空氣,精準地将那雀鳥射落,沈淙心下驚歎,忍不住看了謝定夷一眼,遠遠跟在兩人身後的甯柏跑上前撿起了獵物,很快就呈到馬前。
謝定夷并未注視到沈淙的目光,揮了揮手便繼續策馬前行,吩咐道:“起個架子,等會兒烤了吃吧。”
今日運氣屬實不錯,說是獵鳥,但沿着溪流走的時候居然看見了一隻獐子飲水歸來,蹄印尚且帶着濕泥,謝定夷不敢多等,立刻勒馬後退了幾步找到方位,握着沈淙的手再次引弓拉弦。
松手刹那,那箭便如流星追月般朝那獐子飛去,驚破了滿林岑寂,眼看箭簇即将射中獵物脖頸,那原本還一步一步朝着同一個方向走的獐子卻蓦然折頸,似乎早知殺機,箭簇堪堪擦過脊背,深深锲入對面的榉樹中,一時間枝葉搖晃,幾片綠葉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眼見一擊未中,謝定夷果斷甩缰,馳馬追在那獐子身後,左右穿梭間,她再一次拉着沈淙的手舉弓引弦,這一箭不偏不倚,深深紮入了那獐子後腿,獵物踉跄了幾步,還待向前,謝定夷又迅速補上了兩箭,一箭入腹,一箭穿喉,獐子總算應聲倒地,不再掙紮。
獵到好物,她也心情不錯,登時就翻身下馬,沈淙見她似要把自己一個人放在馬背上,下意識地俯身抓住了她撤開的手,可下一息又覺不對,正要松開,謝定夷手腕一翻,反手握住了他,道:“下來吧,踏星很溫順的。”
他應了一聲,順着她的指示翻身下馬,謝定夷見他安穩落地後才松開手,拔出腰間匕首朝那獐子走去。
那獐子已然氣絕,毫無聲息地癱在枯葉堆裡,随着鮮血從箭傷處不斷流出,濃重的血腥氣開始彌散,謝定夷屈膝半跪,正想着該從何處下刀放血,好把獵物拖回溪流邊,頭頂忽然傳來異響,仰頭一看,發現是一隻盤桓的蒼鷹。
她眯眼一笑,眼裡竟透出一絲懷念,直接伸手剜下了一大塊帶血的獐肉,用力朝半空中抛去。
那蒼鷹顯然一直注意着下方的動向,聞到血味後便立刻俯沖攫食,尖銳的鷹爪張開,如利刃般劈開氣流,在抓到那塊鮮血淋漓的獐肉後繼續朝下方的人猛沖而來,鐵灰色的羽翼掀起一陣腥風。
看清眼前這一幕,沈淙瞳孔驟縮,脫口喚了聲陛下,正要擡步向前,就見謝定夷輕輕歪頭,任那利爪從鬓邊堪堪擦過,錯身的一瞬間,那一直被鷹翼遮蔽的金晖也驟然灑下,在她的眉宇間割出半弧碎光。
蒼鷹一飛沖天,繼續在頭頂盤旋,爪下擠出的鮮血零星濺落,這倒惹得謝定夷動作頗大地往邊上躲了躲,确定那獸血沒落到自己身上後,她拂了拂肩上浮塵,踏過滿地碎葉朝他走來,道:“留給那畜牲吃吧,我們走。”
走到近前,才覺出他臉色不好,問道:“怎麼了?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