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白掌櫃也知道浙水災情甚重。”見白诃不應,黎瑛雪步步緊逼,“既然如此,白掌櫃為何還聯合衆掌櫃哄擡糧價?”
白诃抿了一口杯中酒,無計可施地聳聳肩:“我以為,郎中明白。”
這一下,反倒讓黎瑛雪不知所措了。白诃說的對,她的确明白,也順着白诃下完了後半盤棋,大獲全勝。
黎瑛雪揮手屏退所有人。
“你如何得知我能順着你的棋局下完?”黎瑛雪端着酒盅繞到白诃身旁。
白诃夾起一塊瘦肉放入口中,慢條斯理地嚼起來,不緊不慢地咽下去,才擡頭看向黎瑛雪:“我聽聞您前些年曾在郾城招安了清風寨。有這等本事的官自然能将這赈災之事辦的漂亮,我隻是為您鋪一條路而已。”白诃的話說得真誠。
“昔日在郾城,曾有人算計本官,妄圖借官府這把刀鏟除清風寨,後來那人家破人亡。隻是可惜,那次還有一個小匪算計我,我沒有躲過。如今在浙水,竟又遇見一個算計本官的人。”黎瑛雪說得平靜,謝安白的筷子卻抖了一下,一片菜葉落在地上。
“傷無辜之人,德行有虧。今日你連同官府一起算計,來日願向少俠讨教些謀略,否則怕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黎瑛雪的話回蕩在謝安白耳畔,謝安白心如刀絞。
白诃的反應全然落在了黎瑛雪眼中。
真的是她。
那日林簡回報時,提及白掌櫃手握一柄玉劍,目光如炬,她便猜到了是她,還派人去紅蓮樓打探消息,隻是至今沒有回音。
白诃的指尖微微顫抖,面色蒼白。
黎瑛雪意識到自己的話說得有些過了,卻實在心急如焚,忍不住低聲問道:“你為何不願認我?我知道,是你在城中施粥,是為了給我的功勞簿上添上一筆?”
謝安白一把端起酒壺,往喉嚨裡灌酒,似乎想要将一整壺都喝下去。
“别喝了!”黎瑛雪一把奪過謝安白手上的酒壺,沉聲喝道。
“郎中……認錯了人,我從前未曾見過你。”謝安白低頭不敢看黎瑛雪的眼睛,“郎中是京城高官,看着不過二十,我已三十有七,一直生活在浙水,鋪子是祖上傳下來的。郎中與我,雲泥之别,莫要自輕自賤。”最後一句,是謝安白的肺腑之言。
看着謝安白這副模樣,黎瑛雪的眼中蓄滿淚水,無數辭藻湧到喉頭,卻終覺無話可說。
“多謝郎中款待,先行告辭了。”謝安白又喝了一口酒,起身告辭。
是夜,謝安白宿醉,夢裡一直念叨着父母兄長,還有,黎瑛雪。
那一夜,謝安白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在夢裡,她還是小時候的模樣,身處自家宅院。她喜愛爬樹,院中有一棵三米高的大樹,在樹梢上,謝安白可以看得很遠很遠。夢裡的她很淘氣,但每次闖了禍總有兄長為她收拾。她可以翹着腿坐在一旁,吃着娘親做的桂花糕。
若是,她不曾隻身一人遠行去晏清山莊習武,如今她會不會依然如兒時那般幸福。
隻消沉了一日,謝安白迅速振作起來。浙水如今的情形還容不得她掉以輕心,百姓的生活還未能恢複如初。
“掌櫃,紅蓮樓的柳姑娘請您去一趟。”清晨,玄松傳信道。
災情即将平息,難道出了些旁的事情?謝安白思索着。
半個時辰後,謝安白坐在了紅蓮樓裡。
“小安,出事了。”柳妤神色凝重,比知會她浙水災情,黎瑛雪被派來赈災的那日更甚。
“何事?”很少見到柳妤如此憂心忡忡,謝安白也擔心起來。
柳妤将一封密信遞到謝安白面前。
東瀛水匪将在五日後舉兵攻打浙水。
看到密信的内容,謝安白反而冷靜下來:“這與我有何幹系?我說過,我隻管黎瑛雪的事情,其他的我不插手。”說罷,謝安白轉身欲走。
“小安!”柳妤在謝安白身後叫住她,“我知道這些年你心灰意冷,在乎的事情越來越少,但這次事關一城百姓的安危。”
謝安白的頭偏了幾分,冷冷道:“我不在乎。”擡步要走。
“那黎瑛雪呢?你也不在乎嗎?”柳妤的聲音高了幾分。
“她一個戶部郎中,輪不到她管這些事。她隻管回京複命便是。”謝安白早已想好黎瑛雪的退路。
“你覺得是浙水總督,韓煦那個酒囊飯袋能守住關口,還是那個隻知道中飽私囊的甄隽能守住城門?”柳妤大踏步走到謝安白面前,“是,你不在乎他們守不守得住,黎瑛雪也不在乎嗎?還是你覺得,黎瑛雪就一點聽不到這個消息?”
“紅蓮樓的消息向來是最快的,我隻要讓她趕緊離開就行。”謝安白還是不願意淌這趟渾水。
“行,若你執意如此,且看她五日内能不能走,最好不要是在回京途中聽到消息又轉頭趕回來。”
謝安白腳步一滞,她清楚,哪怕黎瑛雪在途中得到消息,也一定會趕回來守住這座城。
黎瑛雪不在乎自己什麼官職,不在乎自己會不會打仗,她隻在乎百姓能否平安,隻擔心不稱職的官兵會讓整座城都慘遭屠戮。
她和黎瑛雪,确實是雲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