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瑛雪不知道,消息是謝安白透給祁商的。謝安白懷着一絲希望,盼望着祁商能勸黎瑛雪離開浙水。
可惜事沒成,祁商還被罵得狗血淋頭。
謝安白在府中默默歎息,若是尋常官員聽到此等消息的第一反應不是逃走也是回京搬救兵,偏偏黎瑛雪一定要留下來。也是,黎瑛雪并非尋常官員。
與此同時,柳妤為謝安白寫的舉薦信也送到了黎瑛雪手中,自然是匿名,由一名柳妤曾出銀子贖身的風塵女子喬裝塞到巡查的黎瑛雪手中。
白诃。
通篇讀下來,黎瑛雪隻記住了兩個字。
莫非,還有其他人知道小安的身份?黎瑛雪憂心,但似乎此人并非要與她和小安作對。
也是,這麼多年,若是小安有幾位新朋友,也不足為奇。黎瑛雪安慰自己,可眼裡的失落怎麼也藏不住,失魂落魄地走回官邸。
軍情緊急,容不得耽擱,黎瑛雪還是迅速給白诃送了一封密信,請他到官邸。
謝安白靜靜讀着黎瑛雪的信。信不過寥寥幾行,謝安白卻足足看了半個時辰。十歲以前的點點滴滴如同走馬燈一般在她腦海中閃過。
從她記事起,她的父母幾乎沒有帶着她拜訪過黎家。她也依稀記得父母相談時,言語間透出的對黎家的不喜。可是,她從小就喜歡聽黎瑛雪撫琴,到六七歲時,她便會悄悄翻牆去找鄰家的漂亮姐姐玩,有時還會給她帶點娘親做的糕點。
謝安白記得,她第一次翻牆去尋黎瑛雪時,黎瑛雪神色慌張,催促她趕快回家。可是當她談論起她的琴音,天真地問姐姐為何如此憂傷時,黎瑛雪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怔怔地望向她,神色也柔軟下來,俯下身,輕輕将她摟在懷裡。
她因姐姐不趕她走而欣喜,也因姐姐那晚尤其悲切的琴音而憂傷。
從那以後,黎瑛雪每每見到她時,眼裡都蓄滿愉悅。
謝安白放下信,艱難地将自己從回憶的漩渦中抽離出來,坐到鏡子前。
鏡子裡都少女難得露出自己原本的相貌。一雙葡萄似的大眼睛,卻看不出少年人的靈動,面容冷峻。
謝安白沒有猶豫,扮上軍師的裝束。這些年她早已不是自己,名字都不知道換了多少個,由何必留戀這張臉呢。
隻是當她站在黎瑛雪面前時,黎瑛雪還是愣了片刻。
謝安白的易容術爐火純青,仿佛換了個人。
很快,黎瑛雪回過神來,将謝安白請進去。
謝安白來之前,黎瑛雪已經屏退所有人,連祁商都趕走了。
“白軍師,給自己起個新名字吧,這件事你應該很拿手。”黎瑛雪将一杯茶水放在謝安白面前,揶揄道。
沉默半晌,謝安白擡頭看看黎瑛雪,神色凄涼:“就叫袁進吧。”
黎瑛雪一怔,迷茫而機械地問:“哪個進?”
“前進的進。”謝安白不敢看黎瑛雪的眼睛,将頭偏向一邊,半垂着。
其實哪個進有什麼要緊的呢,袁進,緣盡。
空氣凝滞許久,黎瑛雪突然開口道:“小安,其實,你不必易容。”
謝安白不懂黎瑛雪為何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不解地看着她,連反駁的話都沒說出口。
“今日沒有旁人,你雖不承認,我卻知道是你。”黎瑛雪緩緩道。
謝安白抿了一口茶水,清香和苦澀同時在她口中彌散開。
“郎中說笑了,我不認識小安。”謝安白平靜地說。
四下皆無人,唯有他們。這樣的場景自謝安白十歲後再未出現過。有那麼一瞬,謝安白也想過卸下僞裝。
“你做了黎安,做了白诃,做了袁進,你不能做一天謝安白嗎?哪怕就一天也好。”黎瑛雪不願放棄,“我也想看看小安如今的樣貌。”最後一句,黎瑛雪的聲音裡摻了些不該有的感情。
謝安白仰頭将杯中茶灌下,順勢将淚水趕回眼眶,也将茶水混着凄苦一同咽下,終是搖搖頭:“哪怕隻做一瞬謝安白,我便再也做不得旁人。”
“天色不早了,郎中早些休息吧,明日我為郎中安排城中布防。”謝安白起身,深深行禮。此禮是袁進對黎郎中,也是謝安白對黎瑛雪。
謝安白走後,黎瑛雪猛喝了一大口茶,竟品出了些許酒的滋味。
一串淚珠滾了下來。
再見面時,兩人疲态盡顯,都是徹夜未眠。
“城中守衛有一萬将士,東瀛的先鋒兵馬最多不過三千,這一仗勝算很大。”謝安白一邊說着,一邊在沙盤上演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