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謝安白沒想到,她的易容術和裝扮,在黎瑛雪面前皆是毫無意義的僞裝,黎瑛雪一眼便認出了她。
後來在浙水,她本以為自己并不會與黎瑛雪照面,也懷着對自己精進了兩年的易容術的自信,再次親自出手幫黎瑛雪化解災情,卻不曾想黎瑛雪依舊認出了她。
再後來的守城之戰,在黎瑛雪面前,她确實沒有繼續易容的必要了,但她并不想讓太多無關的人得見她的真容。
現在的謝安白早就丢失了姓名,丢失了容顔,每天用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臉,在青天白日下的陰影裡,如同厲鬼一般飄蕩。她本不該再有凡人的七情六欲,可她終究還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凡人。
如今,黎瑛雪認出了她,謝玄也認出了她,他們都想将她拉回她原本的人生軌迹上,可是一身污點的人,又怎麼能做回純潔天真的女孩。
新年将至,鑼鼓喧嚣,似乎每一個人都可以平等地享受這場熱鬧的盛宴,沒有人會去計較她曾經對不起過什麼人。謝安白也想就這樣糊裡糊塗地過下去,就當那些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可她做不到。
晏清山莊裡,師娘言傳身教,教她武功也教她念書。薛輕欽收她作關門徒子,在她身上寄托了振興山莊的希冀,期盼着她成為成熟的,能夠獨當一面的下一任掌門。
可謝安白那時年少,總帶着些孩童淘氣的心性,時常偷偷進山打獵,下河摸魚,甚至會跑到隔壁莫林山莊尋奚芫一同玩耍。有時完不成功課,薛輕欽會罰她抄寫古籍,但大多時候,薛輕欽對她的淘氣十分寬容。
本以為日子可以就這樣無憂無慮地過下去,與同門一起長大,隔三差五同家人通信,兄長和父母逢年過節還會來探望一二。卻不曾想,那個初夏的午後,當她同往常一樣帶着戰利品回到山莊時,等待她的卻是師娘出事的消息。
薛輕欽被一塊白布掩着,屍首橫陳院中,她甚至沒來得及看真切,對眼前的情形一頭霧水,往日交好的同門就都圍了上來,指着她的鼻子讨伐。
謝安白隻覺得腦中一陣轟鳴,耳畔隻剩斷斷續續的“嗡嗡”聲,周遭的一切都從眼前消失了,唯有薛欽輕的屍體紮眼地擺在那裡。
那是師娘嗎?謝安白大腦一片空白,實在無法将這塊沉悶的白布和英明神武,虛懷若谷的薛輕欽聯系在一起。
直到她被推倒在地,渾身上下都遭到拳打腳踢,謝安白才重新觸到世界。她強忍着熱辣辣的疼痛連滾帶爬地朝薛輕欽撲過去,卻怎樣都靠近不了。直到薛輕欽的師妹武泫茵走出來,喝退了人群,她才得見天日。
“欺師滅祖的敗類!”
“白眼狼!”
“簡直是晏清山莊的恥辱!”
“師娘哪點對不起你,你要這樣暗害于她!”
“吃裡扒外的混蛋,和顔孟穿一條褲子!”
“你怎麼還敢回來!”
人群雖然退開了,但一句句責罵的話語依舊追着謝安白撕咬上來。
謝安白狼狽地跪在地上,聽着接連不斷的指責,下意識想要解釋,卻被武泫茵擡手制止了。
武泫茵涼涼地掃了她一眼,吩咐将薛輕欽的屍首帶進去,拂袖而去。
直到下山,謝安白都隻囫囵聽說了個大概。
謝安白進山時,顔孟給薛輕欽送了信。信上是謝安白的筆迹,是一封求救信。薛輕欽心急如焚地四處尋找,卻遍尋不得。隻好按着要求隻身前去,這才踏進了顔孟早就設下的圈套。
薛輕欽的屍體被送回來時,晏清山莊的徒子們皆以為謝安白也一同遇害,正待哭悼這位小師妹時,卻看見謝安白毫發無傷地拎着一隻灰兔回來了。徒子們頓時恍然大悟,認定謝安白和顔孟串通一氣,聯手害死薛輕欽。
如果不是武泫茵阻攔,謝安白此時恐怕早已被碎屍萬段。
有好幾次,謝安白都想要開口為自己辯駁,想告訴衆人她從未與顔孟串通。可若非她貪玩亂跑,也不會給有心人可乘之機。巨浪般的愧疚感裹挾着謝安白,十二歲的少年終究沒能留下半分解釋。
那夜,武泫茵喚她入房,讓她跪在薛輕欽的靈位前,冷聲道:“我不管是不是你,也不管為什麼,但你是輕欽最愛重的徒兒,我不動你,你且下山去吧。”
下山的那日,柳妤追上來同她一起下了山,告訴她是武泫茵的吩咐。
盡管謝安白未曾串通顔孟,但她始終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師娘。若非她淘氣不在山莊,薛輕欽那日也不會聽信虛言妄語,落到那般境地。
可顔孟為何知曉她那日不在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