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番折騰,戚夜闌碎發淩亂,嘴裡已經鮮血淋漓。她頰肌抽搐,雙眼布滿血絲,将陰險的恨意籠罩在蕭榮周身。
蕭榮巡守京城之時,雖料理過不少貪官污吏,但那些人多臣服于皇權與律法,略施手段便跪地讨饒,她從未見過戚夜闌這般無所畏懼,罔顧權威之人。
她和楊恕雲好歹同僚一場,下手時卻毫不留情,這樣冷血的場面,蕭榮也曾見過不少,但那時她隻是個冷眼旁觀的局外人,如今這場面竟和自己近在咫尺,抑或可以說是自己間接促成的。
想到這裡,她倒吸一口冷氣,心亂如麻,但很快便鎮定下來,“捆住她的手腳,你們留兩個人在此看守她,别讓她自尋短見!”
她怔怔看向潘玉麟,眼神已然飄忽,“玉麟,我們先商讨禁物被劫一事,等這個瘋女人鎮定下來再行審訊!”
潘玉麟見她神色有些異常,遮掩在衣袖下的手在顫抖,便挽住了她的胳膊走出縣獄。
“大人,您方才怎麼了,哪裡不舒服?”潘玉麟問道。
蕭榮深吸一口氣,顱間隐隐發脹,“可能是昨晚沒休息好,無礙。昨晚交代給你的事辦的怎麼樣了?”
潘玉麟從腰間掏出羊皮卷,指尖劃過炭筆勾勒的轍痕:“昨夜風沙雖大,但匪寇撤退時車轍深重,屬下循迹追至赤地東麓……”
話音忽滞,她瞥見蕭榮扶額的指節正微微發顫,“大人?”
“無妨,接着說。”蕭榮閉目捏了捏眉心,耳畔嗡鳴如蜂群振翅。
“沙丘背陰處發現馬蹄鐵碎片……”潘玉麟語速漸快,忽見蕭榮目光渙散,“大人臉色怎這般蒼白?大人!大人……”
任憑潘玉麟呼喚,蕭榮張開口想回應,卻無法組織語言。視線裡潘玉麟的五官漸漸模糊,與日光融為一體,緊接着便失去了意識。
潘玉麟橫抱起她,沖向城南醫館。
路上的颠簸沒能讓她清醒,反而讓她墜入意識的深淵。
又是那個夢魇,那個纏了她十多年的夢魇……
夢裡,母親還是年輕時的模樣,而自己的身形已經高過了母親。她正慈愛地為自己捆上頭繩,捋平鬓邊飄逸的碎發。
“救命!救命!”男童嘶吼聲從河對面傳來,母親雙手滞在半空。
蕭榮回頭,在母親的瞳仁中看到了狂舞的焰火,眉目已擰作一團。
一條長河在腳下奔騰不息,河對面是被火舌籠罩的宮殿。
“宛兒乖,娘去去就回。”那張永遠定格在二十八歲的面龐溫柔如初,繡着雲紋的衣袖卻倏然從指縫滑走。
母親趟過長河,縱身躍入火海。
“母親!回來!”蕭榮驚覺自己的嗓音竟是成年後的嘶啞。
她踉跄追進河裡,浮屍般的水草突然絞住腳踝,怎麼也掙不開。
對岸的琉璃瓦正在融化,火舌直沖雲霄,一個錦衣男童在烈焰中伸出焦黑的手。
“大皇子——”母親驚呼。蕭榮眼睜睜看着她将男童抛入河中,自己卻在火海中化成灰燼。
“為什麼活下來的是你!”她嘶吼着撲向随波沉浮的男童,拳頭穿透幻影砸在水面上。
男童在漩渦中朝她微笑,緊接着便化作泡影散開。
水草突然瘋長成鎖鍊,将她拽向河底累累白骨,她想呼喚母親的名字,卻怎麼也喊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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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醫館的竹簾被狂風掀起,藥香裹着血腥氣在堂内橫沖直撞。
潘玉麟時而起起坐坐,時而焦躁地來回踱步。
她第五次掀開診室門簾時,正撞見老郎中捏着銀針懸在蕭榮眉心。
“再亂動,這針可就紮歪了。”郎中耐着性子警告這躁郁的少女。
潘玉麟猛地縮回手,生怕影響了郎中的診治。
診榻上的蕭榮面色慘白如紙,額角細汗浸濕了散落的碎發。郎中枯瘦的手指在她腕脈上反複按壓,忽然從藥箱底層抽出一柄薄如蟬翼的柳葉刀。
“你要作甚!”潘玉麟的刀鞘重重磕在案幾上。
“放血。”郎中眼皮未擡,刀刃已貼上蕭榮虎口,“郁氣攻心,毒火淤積,不放些血,今夜都醒不過來。”
暗紅的血珠順着瓷盆邊緣滑落,潘玉麟的呼吸随每一滴血砸在盆底而愈發急促。
窗外日上三竿,鎮北人馬大隊踏過,腳步聲紛至沓來,卻蓋不住她胸腔裡擂鼓般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