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他進來。”
殷書絕帶了三兩随從浩浩蕩蕩走來,宮澤塵一眼就瞥見他袖口之内的凜冽蛇瞳,不由自主後退兩步。
蕭榮察覺到宮澤塵的恐懼,湊身過去,擋在他身前道:“西北地廣人稀,物資有限,若是照顧不周,還請使者多擔待。”
殷書絕擺擺手:“小事。我這次來訪,主要是護送西幽王密诏,此密诏關乎西幽與黎國共同的未來,為此本官風雨兼程,不曾懈怠,所以還勞蕭大人盡快安排進京事宜。”
蕭榮引殷書絕來到案上的輿圖旁,指着東西向的驿道,“若殷大人今日休整完畢,着急趕路,就明日卯時三刻啟程,經官道入京,十五日即可抵京。但在此之前,車馬需按黎國驿制編隊,貴使所攜人馬、辎重、貢品,今夜須由戶曹逐一造冊,凡鐵器、藥材、香料等物,皆需開箱查驗。”她擡眼望向殷書絕,目光如炬,“殷使者可有異議?”
殷書絕雙眼半眯,似乎有些不滿,“蕭大人這般細緻,倒讓本使想起西幽王庭的掌燈女官。她們也愛将每盞宮燈擦拭三遍,連燈穗的編法都要查驗。”他忽地傾身,“可燈油燃盡時,誰會記得穗子編了幾股?”
“燈油燃盡自有新燭,但若燈座藏着火星,燒的便是整座宮阙。”面對殷書絕的故意找茬,她從容不迫地向前一步,與殷書絕隻有咫尺距離,“西遙城到京城途經三州十驿,每處關隘都要核驗冊目。使者不必擔憂勞神費心,此事當由本官的手下全權代勞清點。”
殷書絕低笑一聲,“難怪黎王如此重用蕭大人,蕭大人這般能言善辯,思慮周全,讓我等自愧弗如啊。”
還未等蕭榮搭話,他便後退三步,“明河,嚴格遵從蕭大人所說,把坐騎的鞍鞯都拆了,杉木箱的暗格都啟開,還有那十二尊金佛像,也都請蕭大人一一核驗,免得蕭大人疑心我們在佛像腹腔藏了髒東西……”他說着,臉上挂了個不合時宜的笑。
“是!”說罷,明河帶衙役核驗馬匹物件以登記造冊,直至深夜。
衙役們舉着火把穿梭在驿館廊下,明河則抱臂立在檐角陰影中,鷹隼般的目光追着每一隻翻檢箱籠的手。
在衆人都全神貫注于手中的差事時,一道黑影掠過牆頭,和明河短暫對視後便消失在黢黑的夜幕。
更漏聲乍起,雪已停,衙役們終于合上最後一箱經書,一切歸于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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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大隊一路向東,雪迹逐漸淡出視野,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番壯美景象。
殘陽斜挂,黎北邊境的天帳山脈若隐若現,待霧散去,目極峰雪頂在暮色中泛起金紅輝光,如一把淬火長劍劈開雲層。
車馬大隊在驿亭旁停駐,蕭榮也翻身下馬,與衆人一同瞻望奇景。
“黎國當真是沃野千裡,容得下孤峰與平川共沐天光。”殷書絕廣袖一揚,拍手叫絕。
“西幽國層巒疊嶂,自難見這般孤峰擎天的景緻。但聽聞西幽丘陵連綿,雲霧終日鎖山腰,恍若人間仙境。想來隻是殷使者久居仙境,相看兩厭,才覺得這曠野孤峰新鮮。”蕭榮出于尊重,反贊西幽。
殷書絕轉向蕭榮,許是被這壯美山河所影響,之前陰險的笑竟變得純淨許多,“蕭大人胸中溝壑,倒比這山河更氣象萬千。”
“殷使者謬贊了。”蕭榮解下腰間皮囊仰頭猛灌一口,“南圖水澤養龍蛟,西幽山魄鑄銅器,黎國沃土生萬民,山河無高低,各孕其靈。”
殷書絕被蕭榮的胸懷和見地所震懾,直言:“如此看來,能配得上蕭大人的,當是這天下最出色的男子。”
一旁正在喂馬的宮澤塵聞言,駐足傾聽。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出色之人比比皆是,鋒芒畢露的,不适合我。”蕭榮輕笑,“曾有豪傑抒懷:‘要喝就喝最烈的酒,要戀就戀最美的人’,我固然沒有攀雲摘月的本事,也不自量力地妄圖美人,隻為心中暢快,不願将就!”
她今日不知怎得,有些暢所欲言,但也無傷大雅,都是些與官場無關的私念。
殷書絕撫掌大笑:“西幽王庭美人如雲,蕭大人适合到西幽,說不定能覓得良君……”
“殷使者此言差矣,美的準則在我心,不在塵俗……有人見牡丹傾國,我獨愛雪蓮淩霜。殷使者看慣胭脂色,自然不識冰魄魂。”她下意識地看向宮澤塵,卻見他正凝望着自己,恍惚間忙收回眼神。
“你……是我見過最特别的女子。”他忽然傾身逼近。
蕭榮聽出他話語中的暧昧之意,便錯步避開:“使者若休息好,便啟程吧。”
殘照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殷書絕望着那道與孤峰重疊的剪影,陰險的笑又在他的臉上浮出,他也注意到不遠處,宮澤塵的目光從未離開過蕭榮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