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蕭榮則緊咬牙關,一聲不吭。她額角青筋暴起,緊攥的拳頭止不住顫抖。
“二十七……”行刑官的聲音開始發飄,杖頭沾着的星點血珠随着揮動甩出一道弧線,飛濺在三丈以外的月無弦腳上。
月無弦無奈地連連搖頭。
蕭榮的視線開始模糊,汗水流進眼角,又順着淚水而下,但她仍一聲不吭。
“三十!”
最後一杖擊在尾椎時,喉間湧上的血腥味,下半身已經被疼痛殺得麻木不仁,但更痛的是她的心。
她深知自己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世道将貞潔強加給女子。男子沾花惹草袒胸露肉就是風流不羁,女子隻是撕開褲腿自證清白便是淫/蕩無恥,她為自己不平,也為天下女子不平。
月無弦見她大口喘着氣,趴在刑案上無聲地啜泣着,遣散了周圍衆人,在她身邊蹲了下來。
“姑娘受苦了……”纖細的聲音湧入耳畔,蕭榮終于忍不住哭出了聲。
“陛下這樣做并非刻意針對,而是正朝綱,殺雞儆猴。”月無弦長舒一口氣,繼續道:“當今天下,是男為尊的天下,你的義勇無異于螳臂擋車,不光男子要反對,女子也一樣要反對你。所以,不要妄自尊大,你的力量渺小,根本無法對抗千百年來形成的觀念。”
蕭榮不語,隻是靜靜聽着,哭聲也逐漸沉寂。
“幸虧這次太上皇早有預見,派老朽趕來為你求情。你可知,你一介女子,坐上提督之位屬實不易,受陛下旨意赴邊關查案更是難上加難。滿朝文武哪個不眼紅你,若是跌下來恐怕無力回天。”他苦口婆心,眉頭緊鎖,可惜蕭榮無力獨自翻身,看不到他聲情并茂的表現。
“太上皇的恩情,蕭榮感激不盡,我亦有愧于太上皇的偏袒與重視。”蕭榮這話是實打實從心坎兒裡說出來的,讓他老人家這般費心,蕭榮實在愧疚。何況她也沒有将銅器案了結,不管功名簿上如何寫,都辜負了太上皇的信任。
“你的孝心和忠心始終是太上皇最看重的,不管怎樣,這件事已經過去,不必太過自責,吃一塹長一智吧。”老者語重心長,“太上皇聽說你要回來,一早高興得多吃了好幾碗羹,看看你何時能下地走,去見見太上皇吧。”
“蕭榮記下了……”她胸口發緊,繃着勁兒吐出這幾個字就再無氣力了。
————
碧落軒是黎歌最有名的青樓,妓女小倌個頂個的俊俏,第一個在京城發現銅器的蘭琢便是這碧落軒的頭牌。昔日他因銅器而全身潰爛,蕭榮連夜到京畿六城之一的鹳城為他求醫,經過一位嶺西夏氏門外弟子的救治,他渾身上下的肌膚與美貌已經恢複如往昔,現如今仍穩坐頭牌之位。
蘭琢的屋内擺滿了式樣繁複的飾品衣物,可他看也不看一眼,自顧自地勾眉勒眼。鏡中的他略施粉黛,身上也隻是着了一件素白色薄衫和淡藍色長袍,低矮的發髻盤了一條薄紗發帶,好不嬌媚。
“蘭公子,媽媽叫您打扮得明媚一些!今日蕭大人回京了!”
“什麼?蕭大人回來了?”蘭琢霎時間淚眼婆娑,他扒在小軒窗,朝傳話的丫頭問道。
“可不是嘛,方才聽一官人說,一早就看見蕭榮的車夫揚鞭催馬疾馳在去往紫宸宮的路上。”
“蕭大人……”蘭琢嘟囔着,翻箱倒櫃把最好的胭脂水粉都擺了出來,開始描眉畫黛,重新梳妝。
蘭琢對蕭榮的感情早就非同一般。
早年他憑借出色的容貌和高超的技藝當選花魁,赢得不少官人的垂愛,但即便如此,他們也權當蘭琢是個任人魚肉的玩物,不是言語羞辱便是肆意亵玩。
蕭榮上任後,常常夜晚來碧落軒巡視,逮住不少借打賞之名轉移贓物的貪官污吏,其中也包括欺負蘭琢的官員。
蕭榮私下給了蘭琢不少金銀珠寶,卻不是買他過夜,而是求取這些官員的談話内容。盡管這些财寶大幾成都被老鸨收走,蘭琢還是受到不少優待。
蘭琢被蕭榮的剛正不阿所打動,對她傾慕已久,想通過“動之以情”傍上蕭榮,能為自己贖身最好,不能的話也要她成為自己的靠山。
他有這樣的自信絕非空穴來風,憑借為妓多年的經驗,他每次誘惑蕭榮的時候都能覺察她微微動容,所以便下決心攻下她的防線。
事實上卻次次碰壁。
他去蕭榮府邸求見,她從不親自迎接,隻是叫仆人回絕亦或是置之不理。他每晚打扮成不同的樣子等待蕭榮來巡視碧落軒,她的目光隻是一掃而過,從不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
蘭琢覺得,她似乎禁锢了自己的情感,她身邊也不曾有過别人,因此他仍然相信自己能夠打動蕭榮。
直到自己患上那場大病,蕭榮非但沒有抛棄自己,還連夜求醫,這讓他覺得自己是因禍得福,在蕭榮心中自有一席之地。可打那之後蕭榮就離開了京城,蘭琢日思夜想,嚴遵醫囑,隻為再次見到蕭榮之時能将自己最完美的樣子展現給她。
如今,她回來了,蘭琢自當使盡渾身解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