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在場之中知道最多的一個，晏祈清醒的知道這一點。

他實在是一個過于聰明智慧的人，在兩人對峙之時，晏祈已經猜到了九兆道君是葉相晞和蘇清宸的關鍵，他則是自家師弟為眼前這一幕安排的關鍵。

即使他不喜葉相晞，但葉相晞從來不是喜歡說謊的人，既然他有信心說服他，那必然是他師弟沒有告訴他的，極為重要而緻命的信息。

因此，晏祈沒有看蘇清宸，也沒有說話，隻是站在那裡，在等待葉相晞說出他所知道的東西。

“‘明王’已經回來了，宴會之上，衆目睽睽，都是見證。”

“明王”是蘇清明，是太虛宗失蹤的元清道君，這個消息在上層之中并非沒人知道。

各方勢力都能借此做文章，太初元清自然也可以。

祂即在局中置身，又在局外落子，即是棋子，也是執棋者。

棋局之中，棋子隻分黑白，并非不可以替換。

禁術之下，哪怕被打斷，祂的存在也已經減弱，此刻，隻要祂這位執棋者在幕後推波助瀾，其他人并非不能取而代之。

但是，隻一個換了一身靈脈的墨成規還不夠。

“九兆道君，如今的你，還記得多少呢？怕是已經遺忘許多了吧。”

葉相晞話語一轉，将話語對上了一臉心如死灰的九兆道君。

若是再加上一個跟随祂一并轉世，沾染了祂道韻靈魂的九兆道君，勉強能達到最低條件。

這也隻是祂明面上的安排，暗地裡還有誰呢。

葉相晞認為，絕大概率是那位突兀出現，執掌輪回的希夷帝君。

輪回玄昧，唯有地祗尊位，最易更換生靈因果。

“你們要看着祂被取而代之嗎？”

葉相晞輕聲細語，明明一派貴公子的作風，但放在他身上，卻整個人看起來都瘆人的很，被他看過的人更甚。

時空回溯與其說是葉相晞創造的奇迹，倒不如說，這是太初元清早已算下的局。

修士所用的靈氣源自世界本源，本源勾動着冥冥之中的法則讓修士悟道修行，而修土以死亡或者升華等方式歸還靈氣于世界。

若是将之看成一個輪回，那麼大玄就是虛假的輪回，是殘缺的銜尾蛇。

它無法依靠自身的本源為世界提供源源不斷的靈氣道韻。

一個不連輪回都不完整的世界想要升格為大千世界，隻能向着某一個極端而不穩定的方向發展。

比如汲取其他世界本源而存，一如以恐怖遊戲或者系統等入侵之類世界之類。

偏偏大玄在什麼都沒有幹的情況下升格成功了。

這種成功的根基源于紫霄道君和太初道祖所遺存的道體與神魂之力。

隻是哪怕是強大如祂，憑借殘存的遺藏為一整個大千世界的生靈提供本源也依舊無法長久。

祂對大玄并非無底線，隻是無所謂如此，也即随它去，隻待祂完全消逝，大玄的存亡便再與他無關。

這本該是道祖最開始定下的結局。

但在祂神魂似睡非睡的那些年，天道讓衪蘇醒了紫霄的記送來了許多人，建立了新的緣，強行續寫了斷裂的因果。

殘存的力量已經無法鑄就道祖證道之所，衪便以新生的自己的全部作為交換，将大玄虛浮的根基鑄就。

為此，為大玄世界量身定制的禁術九劫涅槃應運而生。

鑄就一個相當于作弊一樣升格成為大千世界的世界根基所要付出的價代可就大了。

名姓再不存世，因果從此消弭，諸天萬界再無痕迹，一切經曆都将被抹除取代。

葉相晞無所接受。

因此有了打斷九劫涅槃的大道禁術時空回溯。

太初元清在創術之後曾衍算過後續，權衡利弊，選擇默認了葉相晞的做法，即使轉世也未将這一則信息留存。

端坐高天的神明應允了世人的願景，于是堕入最深的黑暗裡，信徒企圖讓神明重回神座，但神明默許了自己的改變與死亡。

因為世人是如此的矛盾，而神明過于寵溺。

九兆道君擡頭，看着嘴角弧度上揚，一臉勢在必得的人，心中不斷掙紮，但掙紮過後最終還是緩緩開口，往日清朗的聲音帶上了幹澀喑啞。

“開啟禁宮的鑰匙，在葉霁安身上。”

葉相晞說的沒錯，就如同霧裡看花，水中撈月，明知道它就在那裡，你不去觸碰就永遠不會發現記憶的迷失之處，可隻要一旦你想撥開雲霧，撈起水中的明月就會發現一切都是如此的虛幻模糊。

他有很多事情都已經不再記得，唯一還記得的就是禁宮了。

那是一切的開始，也是一切的終焉，是他的主人選定的歸宿。

葉相晞心中一定，沒有急着去尋找葉霁安，在心裡冷靜地分析着如今的情報，看向沉默的晏祈，幾乎蠱惑的輕聲說道。

“掌教大人，‘鑰匙’已經找到了，那麼‘鎖’是什麼呢？”

他會選擇攤牌實在是太初元清玩了好一手信息斷層。

哪怕葉相晞借着這一次的攤牌幾乎讓一切的信息都浮出水面了，但還缺了一個将一切串連起來的關鍵。

這個關鍵必定與他們這些人被模糊的記憶有關，雖然不想承認，但若果在場還有人知道，那就隻有越過禁術保留記憶的晏祈了。

晏祈沉默良久，一手扶額，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近乎歎息，又好似在苦笑。

他應該怎麼做呢？

他既不希望葉相晞的推測發生，也不希望師弟的努力付諸東流。

可他還能怎麼做？

他再清楚不過了。

“是蘇清明呀。”

在他們商議之時，希夷已經繼任地祇位，規則之力的作用無聲無息，頃刻之間就已經将地祗的過往因果抹去。

如今就連晏祈都已經不記得這位地界之主與他師弟的關系究竟是什麼了，也不知道他當初為什麼如此信任祂，又在什麼樣的場景下回去與瀚海君交談。

唯一還記得的，就是見過那位帝君之後，他曾經與瀚海君談話之時涉及到的禁術。

時空回溯，一線生機。

禁術為他師弟在人間遺留了一線生機。

事到如今，他才知道那一線生機指的是什麼。

時空回溯留下的生機是将那逸散天地之間，殘缺不全的神魂重新凝聚。

“太初元清”這個個體的位格太高，時空回溯無法将祂的一切動搖，自然也包括祂已經化道的神魂，與希夷給出去的道體。

哪怕希夷不接那一劍，維持原本的命數走下去，也要耗費九劫涅槃回複的所有生機。

但希夷選擇了另外的道路，也間接讓九劫涅槃的餘力與凝聚的殘魂合二為一，塑造出一個獨一無二的‘鎖’。

那是神魂源自于太初元清，身軀由雲歸源造化而生，脫胎于希夷帝君的本源之力，借由大玄法則而生，在九劫涅槃這場盛大沉默的獻祭中，唯一遺漏下來未被祭祀的存在。

在墨成規的身影取代之前，找到真正的‘蘇清明’，是唯一的兩全之法。

同時，也是道祖太初給出來的唯一的一線生機，哪怕它虛假而微弱的如同風中殘燭。

葉相晞也終于明白了，希夷帝君這個暗手的用處究竟在哪裡。

以輪回，覆蓋因果。

如此，最後的痕迹與被發現的可能性都會消失。

輪回的法則，可以做到。

祂對自己可真狠心。

環環相扣，步步殺機，不留一絲餘地。

“時間啊時間……”

把一線生機為鎖，鎖住的東西會是什麼呢？

他該不該犧牲“鎖”呢？

葉相晞喃喃自語，失神落魄了一瞬，又重新振作起來。

九百九十九步都走了，現在就差一步，成與不成，總歸走過就知道了。

他不可能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