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已雖然看着咋咋呼呼,又嘴上不饒人,但其功夫絲毫不遜于旁人。這幾日,便由姜已專職姜向挽的師傅,每日督促姜向挽練功,使她身體更加強健一些,能經受住失魂術的折磨。
“來,将這碗藥喝了。”姜向挽剛打完一套拳,姜已便端着一碗藥水靠近,碗沿抵着姜向挽的下巴催促。
姜向挽苦着臉,一陣哀嚎,偏過臉去躲避:“啊——怎麼又要喝這玩意?長痛不如短痛,有什麼東西直接沖我來便是,何必這般折磨我?”
她後退兩步,直接躲到屋内:“我自小就讨厭喝這玩意,就是風笙的姨母在這,我也不會喝。”
“前些日子是看在風笙和君上的面子上。”姜向挽邊退邊補充,“但今日,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咽下一口。”
姜已不屑地哼了一聲,将重心放在一隻腳上,歪斜着肩膀看着姜向挽狼狽而逃。待她靠近房門,姜已從暗袋裡閃出一柄竹葉劍,“嗖”地一聲飛出指尖,直接擦過姜向挽的耳尖紮在泥牆上。
姜向挽被吓得僵直了肩膀,瞪大雙眼,如木偶一般小心翼翼地轉過身來。
姜已的手指端着陶碗,向上擡了一點,笑問:“現在還喝嗎?”
姜向挽隻覺得這道笑容危險得很,看似是在詢問,實則将她逼到沒有退路。她咬着下唇,幽怨地瞪了姜已一眼,憤憤地上前,接過陶碗便皺着眉頭一飲而盡。
沒過多久,她便彎着腰,對着地面幹嘔幾下,借着餘光勉強将碗塞到姜已的手中。
“這藥究竟是什麼做的?”姜向挽擦拭着嘴角埋汰,“我喝一回便惡心一回。”
“這——”姜已看着碗底,饒有興趣地勾着嘴角,“你還是不知道的好。”她擡頭看了眼太陽,說,“一刻鐘後我們繼續。”
聞言姜向挽幹脆倒在了地上,蛄蛹着溜向房門。
姜已幹脆手指輕輕一動,手腕一揚,正好将竹葉劍釘在距姜向挽一個拳頭的地方。
姜向挽的動作一頓,翻眼看向腦袋頂上的那一枚短劍,如孩童一般哭喪着臉,對着天空嚎叫:“風笙——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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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候将至,伶舟支開所有人,獨留姜向挽在月灣宮。開始前,伶舟再度詢問:“你可想好了,開弓沒有回頭箭,一旦開始,後果無法預料。趁現在還未開始,你還有機會反悔。”
姜向挽盤坐在地上,糾結片刻,問:“若此事沒成,你還會放風笙走嗎?”
見伶舟沉默,姜向挽急忙解釋:“若我出事,這世上便隻有風笙知道我們在蜀地的所見所聞,而她血脈中又有你的神魂,她的一舉一動皆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大可放一百個心。”
“不管結果如何,您都放她離開好不好?”
伶舟戴着面具,看不清是何表情。她盤坐在對面,輕聲提醒:“你這般說,想來已考慮清楚了。轉過身去,我們即刻開始。”
“途中哪怕再痛苦,也不許喊出來,知道了嗎?”
姜向挽的嘴唇張了幾下,還想再說些什麼。伶舟輕呼出一口氣,直接掰過她的肩膀,僵硬着聲線:“我自有自己的考量。”
相處這麼久,姜向挽也大緻摸清楚了伶舟的性子。她緊抿着嘴唇,背對着伶舟盤腿坐好,生怕因為自己的多嘴惹那人生氣,害得風笙無法重回故土。
伶舟悄然解開銀質面具,合眼放空大腦,仔細注意周遭的動靜。隻是等了許久都未能聽到料想中的聲響,她擡眼看了眼遙挂在天邊的圓月,緊繃着嘴角。
這個時候,風笙該是睡了,乃至她無法感受到那人的動靜。
伶舟深吸一口氣,對着姜向挽的後背張開雙手,屋内瞬間被金光溢滿,兩束金絲從她的掌心爬出,順着月光鑽入姜向挽的體内。
姜向挽瞬間皺眉,一臉痛苦地緊咬着牙關。她的額頭上出了細細的汗珠,太陽穴上的青筋因為過度的疼痛而突突直跳。筋脈之中仿佛鑽入了千萬根銀針,随着她的一呼一吸刺入她的心頭。姜向挽克制地呼吸,牙齒緊緊咬住下唇,免得在不經意間發出聲響。
姜向挽的大腦混沌一片,仿佛置身于一片雲海之中,自己莫名地在雲海之間快速穿梭着。每過一段距離,身旁便莫名出現一些熟悉的畫面。她牙牙學語的模樣、跌跌撞撞地沿路乞食的情景、初遇姨母和風笙的樣子、與風笙一同長大,一同認字遊玩,一同遠遊給姨母治病的經曆……
突然,她的大腦“唰”地一下變得劇痛無比,仿佛有一根銀針刺入她的頭頂,将她的腦子攪成一團。先前的回憶驟然消失,任憑姜向挽如何伸手,都無法抓住一絲碎片。周邊的雲霧迅速籠罩着她,迎面覆蓋住她,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眼前一片血紅,姜向挽分不清是閉眼的緣故還是自己的雙眼真的受了什麼傷害。一陣劇痛過後,她的大腦突然變得輕盈,飄飄然的,任她如何努力,就是回想不起來适才發生了什麼。
熟悉的刺痛感卷土重來,姜向挽抱住自己的肩膀,想将自己蜷縮得小一些,讓苦痛的範圍更小一些。一團濁氣聚攏在她的胸腔,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姜向挽變換姿勢,身子不斷前傾,伸着脖子對着地面無聲幹嘔,企圖早些将胸腔裡的濁氣吐出來。
伶舟眯開一條縫,暗中觀察着姜向挽的動靜。見那人并未有所掙紮,她幹脆心一橫,五指合并,手腕在空中轉了幾個圈,繞動着兩束金絲,自心口凝聚自己的真氣,雙手一推,在姜向挽的後背擊上最後一掌。
姜向挽的身子順勢向前一倒,胸腔裡的濁氣因為這一掌順利攀升。姜向挽皺着眉,下巴一仰,噴出滿腔的污血,像被抽走了魂魄一般癱倒在地上。
伶舟輕呼出一口氣,不慌不忙地抽回金絲,雙手回落,搭在膝蓋上,睜眼看向眼前虛弱無比的姜向挽。
姜向挽正氣若遊絲地喘着,指尖與唇角沾染了先前的污血,往她純真稚嫩的臉龐上添上幾分破碎。伶舟看着她微微起伏的肩膀,一掃連日的忐忑,将心中幾分不安落回實處。
幸好,人還活着。
她複又戴上銀質面具,以金絲戳着姜向挽的肩膀:“可還有力氣起來?”
姜向挽吃力地眨着眼皮,嘴唇抽動幾下,沒有一絲聲響。
“姜已。”伶舟偏頭,朝門口喊道。
姜已本就守在附近,聽聞伶舟的呼喚,她三步并做兩步推門而入,一進門,便看見癱在地上了無生機的姜向挽。姜已的視線在二人之間打轉,快步靠近,輕聲詢問:“君上,這人……”
“無礙。”伶舟搖頭,“畢竟是肉體凡胎,受了這失魂術,大抵要傷她不少元氣。你且将她帶回去,命人好生看養。”
姜已松了一口氣,連步伐都平穩了不少。她蹲下身,擡起姜向挽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以對方從未感受過的溫柔語氣詢問:“可還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