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清的目光一顫,記憶回到十餘年前,眸底沾染了濃厚的悲恸,顫抖着嘴唇低頭:“陶清有罪,怎麼擔得起君上一聲姨母?”
伶舟看了眼尚在狀況外的風笙,上前與她一同坐在榻上:“你撫養君長十餘年,不管是何原因,她一日喚你一聲姨母,便一輩子認你做姨母。”她頓了頓,悄然補充,“自然,也就是我的姨母。”
“姨母,你快同我說說,我自小在良渚長大,又為何是此處的君長?”風笙握着陶清的掌心往下一按,“又為何,我對此地沒有絲毫印象?”
陶清看向眼前這對頗為熟悉的雙眸,往事的悲痛逐漸湧上心頭,她的嘴角下抿,緊咬着牙關極力克制滿腔的淚意,望向遠處長長一歎:“小笙,作為最後一代,你的母上生來便是要與有叢氏結親,确保誕下的子嗣同她一樣,同時擁有二族血脈桎梏念魔。”
“隻是你的母上生來便是充滿個性的女子,若讓她屈從于命運的安排,于她而言,同死無異。任旁人如何束縛,她甯死不屈。就這般,她與君上的婚事拖了數年。”陶清擡頭,看向一旁的伶舟,“後來,她遇見了你的母親,于相處中滋生愛意,不久之後,便有了你。”
“然而好景不長......”陶清擡手,抹去眼角的淚花,“你不過三歲,怨谷突生異動,那念魔日漸蘇醒,有叢玄凫二老耗盡精元也隻能将其再度打入骨塔之中,衆人元氣大傷,就連你的母親——”陶清忍不住抽泣幾聲,“也因為這念魔失了性命。”
“君長由此萬念俱灰,與有叢王......”陶清清了清嗓子,“也就是君上的母上合計,以有叢精血為祭,玄凫肉身為印,将念魔封印在血池之内。”
“君長此生深受宿命的桎梏,她自然不願你受此苦痛,便忍痛抹去你手腕上的玄凫印記,封鎖你的記憶,命我尋個世外桃源度過此生。”陶清握住風笙的雙手,語重心長,“小笙,切勿怪罪你的母上。你母上她,不過是想讓你過上她們曾奢望的生活。”
“她們,隻是想讓自己的孩兒過得更好一些。”
風笙的雙眼通紅,通過陶清的描述想象自己許久未見的母親。這十餘年,她不敢向陶清詢問母親的情況,怕的便是聽到不願接受的消息。
未曾想,再度聽聞,竟是這般慘痛的消息。
伶舟的眼皮低垂。當年的那場血戰她自然清楚,那年有叢一族全族覆滅,隻剩她一個六歲的孩童,青衣一族元氣大傷,曆經數年才得以恢複。至于玄凫......自那場血戰之後,便再無任何消息,任她如何尋找,也無法尋見一絲蹤迹。
她萬萬沒想到,這一切竟都是玄凫王的刻意為之,若非陶清病重,她怕是此生都無法再見風笙一面。
伶舟微不可聞地歎息一聲,在心中感歎造化弄人。
風笙眨了下眼,任由眼眶中的淚珠墜落。她回想起冰棺内的女人,想起自己見到她時莫名的心痛與親近,不由得指尖扣着掌心,小心問道:“姨母,你方才說以玄凫肉身為印,那——”她掃了眼伶舟,“那冰棺内的女人——”
伶舟自知再無隐瞞下去的可能,隻好點頭回應:“是,那冰棺内的女人,便是你的母上。念魔每日汲取人世間的執念而不斷壯大,隻有以玄凫王為印,才能将其封印在骨塔之中。”
“隻是近年來,纣王暴虐無道,人們心中的貪嗔癡念愈加膨脹,以緻壯大念魔的魔力,單以玄凫肉身為印,無法再封印在骨塔之中。”她看向風笙,解釋道,“那日我去尋鬼王,便是去讨要鎖魂釘穩固封印。”
“隻是我還是低估了念魔的魔力,那晚你聽見的嘶吼,便是那念魔意欲沖破封印的魔聲。”
陶清眉頭一跳,滿臉擔憂:“如今竟連君長也無法桎梏它?”
“如今它可還在血池之中?”
伶舟一臉沉重地搖頭:“那日風笙以自己的精血解開石門的封印,念魔便趁機将三分魔魂逃了出去,如今骨塔上封印的,便隻有七分的念魔罷了。”
陶清如抽了力一般彎下腰,無望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半晌,她突然反應過來,問伶舟:“風笙又是如何打開石門上的封印,不是......”
伶舟的臉上染上一層可疑的紅暈,解釋道:“先前我曾往風笙的血脈之中注入我的一縷神魂,想必便是因此,她的血液中同時有我們二族的血脈,這才能解開封印。”
陶清看向眼前兩人,搖頭輕笑:“想來你們二人屬實是生錯了年份,若是再早一些,倒也不必這般大費周章。”
伶舟垂眸不語。
風笙滿心都是夢中兩位母親的身影,她不斷回味夢中的溫柔呼喚,不禁又心尖一痛,緊緊拽住陶清的手指:“姨母,你與我說說,母上是如何遇見我的母親,我母親,又為何會被念魔所害?”
陶清的下巴微仰,望向遠處的月光,喃喃:“她們二人的緣分,源于一場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