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原地,廚房的燈白得冷靜,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乳白的液體在空氣裡蒸騰着淡淡的熱氣,奶香濃郁,但又被蜂蜜很好地中和掉了腥味,她盯着泛着細微氣泡的牛奶,一點遙遠又清晰的記憶突然爬了上來。
江宅的夜總是甯靜,對她的專注力有顯著的提升效果。那時候,她剛搬進江家不到一個月。為了快速啃完從江寒汀那裡拿來的筆記,她習慣熬大夜,經常性喝咖啡解乏。
江宅廚房的燈泡可以調節亮度,她每次去到廚房沖咖啡都調着最低檔,頂上的燈就隻微微投下微黃的光。那時候她小心謹慎,所以盡可能動作放緩不讓别人發現,站在台面前,把挂耳咖啡撕開,倒進杯子裡,動作輕到幾乎沒有聲音。
熱水滾下去的瞬間,咖啡香氣彌漫開來。正要攪拌,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我說呢。”
她手頓住,轉身就看見江寒燼靠在門口,一身灰色家居服,頭發有點亂,整個人一副像是剛從睡夢裡被吵醒的樣子,神情帶着明顯的不悅。
她對他的印象不算好,隻求和平相處。而且她覺得自己動作挺小聲的,剛剛下樓幾乎都沒有腳步聲,淡聲為自己平反:“我已經很小聲了……”
他皺眉走進來,鼻尖動了動:“我是說味道,感覺聞了都能讓人猝死。”
莊宥甯:“……”
她不自覺蹙眉,咖啡的味道很沖很難聞嗎?也能吵醒人?咖啡因能從人的鼻腔鑽進去?
這副糾結沒再開口反駁的樣子全落在他眼裡,不禁心裡失笑,咖啡也不該是這個喝法吧,真是不把自己的小心髒當回事兒。
人在屋檐下,她不想起沖突,長歎口氣,擡手将剛剛泡好的咖啡倒掉,打開水龍頭沖走了殘留的咖啡液。咖啡的味道被稀釋,越來越淡,她道:“現在應該沒有了,不會再吵醒你。”
說完轉身就走,動作利落,也沒理會身後的人的情緒。回到房間沒多久,趙康就來敲門:“宥甯,睡了嗎?”
她從桌前起身,跑去開門:“趙叔。”
他遞過來一杯溫牛奶:“看你房間亮着燈,用功的同時也要注意身體。”
其實她從小就覺得牛奶的味道很腥,所以這杯牛奶遞到面前的時候,還是下意識擰眉,抿唇接下:“多謝趙叔。”
畢竟是一番好意。
回到桌前又學習了半個小時,起身去到廚房将牛奶加熱後拌了蜂蜜進去,她才安心地喝完它。這個法子雖然沒有咖啡提神,但也比什麼都不做好,而且趙康第二天再來送牛奶的時候,裡面就已經貼心地布滿蜂蜜的甜味了。
知道她這個習慣的人并不多,除了家人,就是于茵。溫度剛好,香味和當年一模一樣,她也一直以為是趙康細心地發現了什麼。直到此刻,她心裡泛起酸,也才蓦然意識到——其實是他一直記得?
*
第二天七點五十六分,關默提前過來整理一份數據文件,剛進公司就瞧見江寒燼的辦公室有人影晃動。
走過去一看,那人果然在——
關默揶揄出聲:“論卷我還是甘拜下風。”
江寒燼頭也沒擡:“嗯。”
關默本還想多說兩句,但這一個來回就能感受他到見寒燼周身的氣壓低,臉色比陰沉的天還難看,手指啪嗒啪嗒在鍵盤上敲擊聲,仿佛都在警告。
誰惹他了?關默心裡腹诽,讪讪地退了出去。
科多維擴大的速度快,不一會兒就有技術部幾個年輕人踩着步子進了公司,個别幾個去過江寒燼的辦公室彙報了異常參數,出來後連呼吸都跟着放輕。
“被罵了?”有同事用嘴型問。
那個同事搖搖頭,但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麼,心裡隻想着怎麼感情上得意的人還這麼喜怒無常啊。
棠越出差剛回來,今天晚了點才到公司,一下電梯就察覺到氛圍不對,去江寒燼辦公室溜達了一圈,話都沒敢說一句,就轉進了關默的辦公室。
關默坐在工位上,手上敲着客戶的技術答疑表格。
棠越:“關默,我怎麼感覺寒燼今天好像不太對勁呢?”
棠越回得快:“我覺得——不是好像。”
每年學校寒假回校後,他就會有一段低氣壓時期,可長可短,他們嘗試問過原因,但對方閉口不談,也就作罷。
可奇怪,現在也并不是冬天啊。
“那今天豈不是不能問他昨天熱搜那件事了?”棠越的語氣有些遺憾。
昨天那消息簡直能炸開鍋,兩人都貢獻了有生以來最驚訝的表情,但幾人在線上隻是簡單了解了一下兩人的關系,他甚至想着今天見面了一定要嚴刑拷打。
誰知道第二天就有不測風雲了?棠越表示自己的心情也跟天氣一樣陰沉了。自己原本還想認真聽一聽這個故事,好好在關默面前顯擺一下,畢竟這個苗頭可是自己先發現的!
關默好心勸道:“我覺得最好不要。”
他們正聊着,江寒燼忽然在辦公區,眼神掃過會議排表,淡淡說了句:“關于下午的會議我要看最終版文件,誰校對就誰送來。”
聲音低冷,不帶溫度。
整個辦公區連打字聲都沉寂下去,他倒是交代完就回了自己的辦公室,門帶得幾乎沒聲,反而顯得更瘆人。
棠越默默閉嘴,起身倒水時對關默小聲道:“他這副樣子,該不會是被家裡逼婚吧?”
關默看了他一眼,把郵件草稿存檔,語氣罕見認真:“你不怕死你就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