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若心生警惕,但還是緩緩上前一步,施了一禮,道:“峨嵋派第四代掌門人周芷若,問婆婆安好。”
說完這話,她又道:“先師既已圓寂,令婆婆難償心願,想是天意如此。但峨嵋乃武林大派,決不至堕先師威名。婆婆若有吩咐,便請示下,待先師安葬後,芷若自當按武林規矩和您做個了斷。”
金花婆婆笑道:“好,好,好!”隻說得三個“好”字,便劇烈咳嗽。蛛兒遞了一粒丸藥過去,金花婆婆接過服下,喘了一陣氣,突然間縱身一躍,瞬息至芷若身前,雙掌齊出,一掌按在芷若前胸,一掌按在她後心,将她身子平平地夾在雙掌之間,雙掌着手之處,均是緻命大穴。
這一招說怪異也真是怪異之極,至于那縱身一躍,雖然迅捷無比,但以芷若如今之眼力,還是能瞧得清的,隻是她内力未複,手腳跟不上眼力,以緻被其所執。
金花婆婆森然道:“周姑娘,你這掌門人委實稀松平常。難道尊師竟将峨嵋派掌門重任,交了給你這麼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麼?我瞧你呀,多半是胡吹大氣。”
金花婆婆這突然發難,委實吓了芷若一跳,不過她素來沉穩有靜氣,臨危而不亂,雖知自己性命操于人身,但依然無懼,淡然道:“婆婆說的不錯,我這個當掌門的武功确實稀松了些。不過我峨嵋一脈乃是當年抗元英雄郭靖大俠黃蓉女俠之女郭襄祖師開創,自然不同與一般門派,門中向來不以力為尊。所謂掌門,不過是掌門内庶務,服務衆師姐妹兄弟安心向武,不為俗事所憂罷了。所以,武功高不高明倒也不妨事。”
金花婆婆嘿嘿一笑,道:“如你所言,那你師父滅絕師太也是個服務弟子的了?”
芷若面不改色道:“先師于我等,先是師父,後是掌門。衆弟子尊敬師父,愛戴師父,自然是天經地義。”
金花婆婆嘿道:“你這丫頭嘴皮子倒是利索,不過人在江湖,終究還是要用武功來說話的。你這當掌門的功夫不行,卻不知誰的功夫好啊?”
芷若道:“婆婆既然要與先師了結一段往事,那自然還是應由我這個當掌門的來應。芷若雖然功夫不濟,但還不至于稀松至此,隻是此前被鞑子下毒囚于萬安寺,如今雖然脫身,然餘毒未解,以至内力全無,見笑于婆婆了。”
金花婆婆咦了一聲,伸手一探其脈搏,果然空空蕩蕩,“好厲害的毒!不知叫什麼名字?”
“我聽鞑子叫它‘十香軟筋散’。”
金花婆婆點點頭,又道:“我看你這些師姐師兄們行走穩健,氣息悠長,卻不像是中毒的樣子……莫非衆人之中,隻有你的毒未解?這又是何緣故?”
芷若道:“那夜萬安寺突圍實在曲折,其中詳情,非一兩句話所能釋清,隻能說天意如此。”
金花婆婆哈哈一笑,道:“滅絕師太也不算走眼啊。你這小掌門武功不好說,性格兒倒強,嘴皮子也利索。嗯,隻是你這毒倒是麻煩,若是解不了,難道婆婆我要一直等下去?”
芷若剛要回答,便聽得大師姐靜玄一聲呼哨,峨嵋衆人立即散開,齊齊圍上,看似散亂,但所站方位,稍加變幻就是“四象北鬥劍陣”之陣型。
靜玄當先開口道:“婆婆劫持我峨嵋掌門,意欲何為?”
金花婆婆咳了幾聲,道:“你們想倚多為勝?嘿嘿,在我金花婆婆眼下,再多十倍,又有什麼分别?”
話音剛落,她忽然間放開芷若,身形一晃,就已欺到靜玄身前,伸出兩指,挖向她雙眼。靜玄忙回劍,忽聽得身旁一聲悶哼,身旁已倒了一位同門師妹。卻是金花婆婆明攻靜玄同時,左腳側踢,正中一名峨嵋女弟子腰間穴道。
但見她身形在涼亭周遭滴溜溜地轉動,大袖飛舞,轉瞬間又有兩名弟子被她打中穴道倒地。急得芷若連忙喊道:“快組劍陣!”
這個時候峨嵋衆弟子也已齊齊反應過來,齊聲應喝,各自組成劍陣,金花婆婆絲毫不以為意,故技重施,然而一指戳出,同迎四劍。身形一轉,又逼來三劍。金花婆婆幾番騰挪,其身法詭異快捷,峨嵋衆弟子齊齊刺空。
然而金花婆婆卻也發現自己再難建功,無論她從何角度,出何招式,總會至少迎上三柄長劍,而若想強行制敵,最多隻能躲開兩劍,換言之,總要挨上一劍。其實以她之内力,挨上一劍也無妨,拼着受此劍傷,足夠将這七人一掃而空。然而她堂堂宿老前輩,本欲在這些峨嵋小輩面前展示一下功夫,殺一殺她們的傲氣,讓她們知道彼此間宛如鴻溝般的差距。何曾想到這個劍陣竟如此難纏?!若是靠以傷破陣,那這陣就算是破了,又有何意義?自己這個老前輩臉上就很有光彩嗎?
當下金花婆婆淩空一躍,從衆人包圍中跳出,她本欲将擒芷若,卻發現這小姑娘已經機警的退入劍陣當中。
“好個劍陣!這劍陣可有來曆?”
芷若道:“好叫婆婆知道,此劍陣名【四象北鬥劍陣】,是先師臨終前參悟而成,以血衣傳之。”
金花婆婆沉默半晌,方歎道:“好個滅絕師太!你這番興微繼絕、傳承道統的心志,我老婆子是自愧不如啊!”
她嗟歎數聲後,方道:“你們師父興微繼絕的意氣和心志,金花婆婆已是輸了,那這武功孰高,就更要論較一番了!”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咳嗽數聲,緩了緩氣,而後又道:“這劍陣确實玄妙絕倫,威力不凡。然而終究還是弱者自衛之術。滅絕老尼如此苦心孤詣,為你們傳下這套劍陣,顯然是知道她這些徒子徒孫們,并無半個成器的……唉,滅絕師太這一圓寂,武林中少了一位高人。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峨嵋派從此衰了。”
芷若無奈道:“本派武功尤重根基,不能速成。我們年歲尚輕,眼下自不及婆婆,日後進展,卻不可限量。”
金花婆婆笑道:“妙極,妙極!金花婆婆就此告辭。待你日後武功不可限量之時,再來解他們的穴道吧。”說着攜了蛛兒之手,轉身便走。
那三名峨嵋弟子呼号不絕,正似作為金花婆婆這話的注腳。靜玄等年長弟子用力給他們推宮過血,絲毫不見功效,看來須金花婆婆本人方始解得。
芷若眼見不妙,連忙道:“婆婆慢走。我這幾位同門師姐師兄,還請解救。”
金花婆婆道:“要我相救,那也不難。自今而後,金花婆婆和我這徒兒所到之處,峨嵋門人避道而行。”
芷若不禁嘴角一抽,她若應了這個,峨嵋在江湖上的聲譽可真就毀于一旦了。師父她老人家臨終前還指望她光大峨嵋,要是知道她答允了這個條件,估計真能氣活過來。
金花婆婆見她躇躊不答,笑道:“你不肯堕了峨嵋派的威名,那也罷了。你将倚天劍借我一用,我就解救你的同門。”
芷若道:“倚天劍乃本派至寶,不知婆婆借劍何用?”
金花婆婆本以為峨嵋派既受朝廷擄囚之難,那倚天劍自然是丢了。借劍之言也不過是萬一的指望,何曾想這劍竟還真在峨嵋派手中,當即喜道:“昔日我與你師父比武,所輸者并非内力招數不濟,實是倚天劍神兵之威。方才我已說過,一位故人答應借寶刀給我一用。既然滅絕師太已經圓寂,那麼倚天劍在也可,隻需将劍借我,使這刀劍比試一下,若是我這寶刀能勝過倚天劍,那也算是了卻我這段心結。”
寶刀?可是屠龍刀?芷若心中不禁暗想,她有心追詢詳情,但又問動機太過明顯引來懷疑,忽然靈機一動,故作無意道:“婆婆何必如此執着?這天底下,除了屠龍刀,還能有什麼兵刃能與倚天劍抗衡?”
金花婆婆淡淡一笑,道:“這卻不需你來操心。婆婆既然開這個口,自然是有這個把握。”
多半是屠龍刀了。芷若心想,若是金花婆婆說已經尋到一柄寶刀,她可能還不會做此想,但她偏偏說是一位故人答應借寶刀——她說這話時很是自然,而偏偏内容又過于精确,大概率不是作假。
而芷若又很清楚,屠龍寶刀正在張無忌的義父,明教“金毛獅王”謝遜手中。以金花婆婆的段位,有這麼一位故人也很合理。自張無忌随父母回歸中原後,謝遜一直獨居在海外孤島,這一條也與金花婆婆說的“這幾年”“走遍了天涯海角”相合。
所以,眼下這位金花婆婆,借劍的目的,真的是為了了卻心結?抑或是有别的目的?
不過,無論她的目的是什麼,關鍵是這劍,能不能借?
鎮派重器,理論上當然不能借。但眼下的處境,自己不借,金花婆婆難道就不能搶嗎?
誠然,【四象北鬥劍陣】威力不凡,但方才交手,芷若也發現了,衆弟子其實習練并不娴熟,有些配合也不甚默契,劍陣之威力,大概也就發揮了六七成。以這六七成的發揮,即将江湖成名已久的金花婆婆逼退,足見其威力。然而,那金花婆婆就真的使出了全部本事嗎?芷若可不這麼認為。即使以她的眼力,也能瞧出其中的幾個因為配合生疏出現的破綻,何況金花婆婆?而且之前的小小交手,金花婆婆隻是空手對敵,也不曾預料到峨嵋派會有如此犀利的劍陣。但下一次交手,有了心理準備,亮出兵刃全力以赴的金花婆婆,憑借衆師姐師兄們習練并不純熟的劍陣,真能擋得住嗎?
如果劍陣告破,那麼憑她一人,雖手持神兵,但身無内力,真的能在金花婆婆面前守住倚天劍嗎?
這些都是不确定的猜測,如果真的打起來,也許也會有更好一些的結果,但哪怕最好的結果,恐怕峨嵋弟子也要免不了流血。
不到萬一,芷若真不想走到這一步。
更不要說已經有兩位師姐和一位師兄躺在地下哀嚎了。而看大師姐的手段,顯然是解不開了。
如果借劍呢?
大概率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但如果是連劍帶人一起去呢?有沒有小小的可能,讓她抓住某個機會,連劍帶刀一齊帶走,或者直接現場刀劍互鋸,取走兵書和武功秘笈?
如果是以前的芷若,絕不會想到如此冒險的主意。但取得屠龍倚天是滅絕師太的臨終遺願,對于芷若而言,自從背負了對滅絕師太的臨終承諾後,就像是背負了一座大山——她當然不是愚忠之人,不會為了完成師父遺願而去傷害好人,但同樣,滅絕師太對她的九載教導,那如師如母的印象早就深深镌刻在芷若的心靈深處,所以她的遺願,她從來沒有想過糊弄,她确實很可能完成不了,但她也真心決定去竭盡全力去落實。
但求問心無愧。
芷若腦子飛快的旋轉,很快計議已定,開口道:“倚天劍實為我峨嵋派重器,由掌門人親掌,未曾有過外借之事……”
所謂借劍,本就是金花婆婆的冠冕堂皇之言,内心卻早就打定主意,今夜必奪此劍——當然,名義上還是“借劍”,她好歹也是武林名宿、江湖前輩,哪能真幹出直接搶劍這樣的糙事?
所以,當聽到這位姓周的小掌門言辭溫柔的說着委婉拒絕的話,金花婆婆并沒有覺得意外,正當她考慮如何奪劍——不,是借劍時,就聽到這位小周掌門又接着道:“……隻是婆婆雖與先師以劍相識,今夜所言,亦足以稱得上是先師知己,蔽派自不能以尋常視之。所以,若婆婆諒解,則由本掌門親自護劍與婆婆同行,一了婆婆心結,何如?”
“……嗯……唔……”金花婆婆隻覺得這姓周的小妮子,還真是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