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為其大膽而吃驚,又下意識的審視其中是否有自己忽略的陰謀,然而思來想去,也不覺得哪裡有疏漏。
那就真的是擔心我借劍後一去不返,有損峨嵋派聲名,但又擔心弟子安危,且沒有信心護住寶劍,所以才來了個“人随劍走”的“曲線借劍”手段?如此即使将來我将劍奪走,她也可以賭我不會濫下殺手而安然脫身,之後也可以用“力敵不過”來向衆弟子解釋。
當然,也可能真就是抱着“人在劍在、劍失人亡”的決心,能護一時是一時,若是屆時我真的奪劍,就拼卻性命以護清譽?
不過,不管是何打算,都對自己有利。金花婆婆想到這裡,當下含笑道:“如此也好。乖孩子,你放心,老婆子這點心願,隻要了卻,就還你寶劍,定然不做那奪人所愛之事。”
靜玄等峨嵋衆弟子急道:“掌門不可!”“師妹不可!”
芷若略一擺手,對金花婆婆道:“還請婆婆與我師姐師兄解穴。臨行倉促,我亦有派中事務與衆師姐師兄交待。”
金花婆婆聽後心中大定,能說這樣的話,反而證明這小妮子是真心要随她同行,而不是一時蒙騙或故弄玄虛。于是她點了點頭,然後走到三個被打中穴道的峨嵋弟子身旁,在每人身上敲拍數下。那幾人疼痛登止,停了叫喊,隻四肢酸麻,一時仍不能動彈。
芷若則拉着靜玄、蘇夢清兩人走遠數丈。
靜玄壓低聲音,急切道:“掌門師妹不可如此!”蘇夢清也在旁道:“是呀,這金花婆婆借劍是假,搶劍是真!掌門若去,怕是人劍俱失!”
芷若擺擺手,低聲道:“三位師姐師兄受制于人,不如此不足以救人,此其一。”
“衆弟子劍陣習練不熟,配合間不乏破綻。若真要與之比鬥,恐不如意,此其二。”
“其三,大師姐,你還記得我與你說,師父臨終前交待的遺願嗎?”
靜玄點頭道:“自是記得。”
師父遺願,我們作弟子的,總要努力去做的……”說到這裡,芷若閉口不言,而是以目示意,讓兩位師姐看看地下。
靜玄、蘇夢清低頭一看,隻見芷若的腳前土地上竟多出了兩行小字——顯然是她在說話的同時,用劍刻畫的。
兩人來不及佩服小師妹心智之缜密,就被地上的小字驚住了——
“所謂寶刀 或為屠龍
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
蘇夢清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然而她剛下意識的揉了揉眼睛,就見掌門師妹已上前一步站在了小字上,飄逸的裙裾掩住了字迹,而裙擺的小幅搖動,顯然是掌門師妹正在用腳擦掉字迹。
相比蘇夢清,靜玄要好一些,畢竟處理庶務許多年,别的不講,至少養氣的功夫還是有的。
雖然她并不知道藏在屠龍刀與倚天劍内的秘密,但聯系芷若剛才提及師父她老人家的遺願,她自然理解成掌門師妹想要借此機會湊齊刀劍,或能研究出“武林至尊 寶刀屠龍 号令天下 莫敢不從倚天不出誰與争鋒”這句流傳許久的江湖傳言中的真正奧秘。
這也太冒險了。
不過雖然仍不贊同,但靜玄卻再說不出勸阻的話來了。
如果為了那三名被點倒弟子的安危而交劍,靜玄是斷然不同意的。并非她不顧同門手足之情,實是峨嵋聲譽高于一切,峨嵋弟子為護宗門何惜一死?
至于衆弟子劍陣有瑕,不能阻敵,靜玄還是得承認的。但若是她,就算有一線希望也要嘗試,哪怕輸了也算展示了峨嵋風骨。若是因為事先判斷打不過而交劍,她同樣是不認可的。
但芷若現在給出的理由,雖然瘋狂,但若是成功,的的确确會給峨嵋派帶來莫大的利益!雖然近百年來,江湖中尚無一人參透屠龍刀和倚天劍背後的秘密,但也确實是無一人曾把刀劍集齊過!很難說若是刀劍齊備後,就能從中發現奧秘?
但真的很瘋狂啊!不僅成功概率極低,而且極度危險!譬如一旦意圖敗露,不僅刀取不到,連劍也要丢掉,甚至掌門師妹自己,也指不定會被盛怒之下的金花婆婆一掌拍死!
但勸阻的話,靜玄卻說不出來。
不同于前面那兩個理由,那兩個理由也很有道理,但總人感覺“過于軟弱”。但後面這個理由,雖然也讓感覺失之于險,但那種為求奇功而甘冒奇險的銳氣和身入虎穴的擔當,卻也讓人油然而生敬畏。
猶豫半晌,靜玄隻是軟弱的說了句“還請掌門師妹三思”。
芷若淡淡一笑,道:“我意已決,師姐毋須再勸。”接着,也不等兩位師姐再說話,她又道:“我這次随金花婆婆赴約,不知需要多久,但當今天下鼎沸,我峨嵋卻不能置身事外,碌碌無為。我不在期間,請靜玄師姐代執派中庶務。此乃第一首要之事,還請師姐顧全大局,不要推脫。”
靜玄長歎一聲,躬身領命。
芷若又道:“除了之前議定的事情外,還有幾件事,須師姐主持。”
“還請掌門師妹吩咐。”
“其一,今日【四象北鬥劍陣】初次實戰,威力果然不凡,稱得上我峨嵋護派神功,還要督促衆弟子認真練習。如今師父不在,難免會有宵小趁機試探一二,正需劍陣護持。
“其二,我峨嵋既承郭氏之烈,又有師父臨終遺願,不能僅僅停留在襄助英雄豪傑的層次,還應主動作為。巴蜀自古以來偏居一隅,有形勝之險;蜀中富饒又有‘天府之國’之謂,所以如今中原鼎沸,義軍四起,而我蜀地卻仍然安定。但蜀地終究不是化外之地,反元浪潮必然會波及蜀地。我峨嵋紮根蜀地,合該利用好這一優勢,提前布局,以待天時。”
靜玄與蘇夢清兩人聽得兩眼發直,見芷若稍有停頓,靜玄連忙問道:“掌門師妹之見識實在超卓,隻是師姐等人愚鈍,一時不能盡明其意。還請掌門師妹直言,需要我等如何去做?”
芷若暗歎了一口氣,道:“如此,還請師姐回蜀後,先将衆弟子當中籍貫在蜀地的弟子梳理清楚,而後由幾位師姐帶領孤兒出身的弟子,逐一暗訪這些蜀地弟子家族在當地的名聲、勢力——财力、田土、有無官面上的人物,政治傾向——就是對蒙古人的态度、對小民的态度……等信息,然後将家族有反元傾向、當地聲名也較佳的家族篩選出來,将這些弟子列入一個名單,可以叫做‘白名單’,着重培養之。而對甘當鞑子鷹犬、殘暴害民的,其弟子列入‘黑名單’,平時要多加觀察,多加引導,其餘弟子另做一名單,如何?可能辦到麼?”
靜玄與蘇夢清對視一眼後,齊聲應道:“謹遵掌門師妹之命。”
“另外,我有一故友,是曾經起兵反元的周子旺将軍的遺孤,如今也亦長大成人,并矢志複仇,如今已在江西起兵,頗有聲勢。”
靜玄點點頭,道:“掌門說的應該是江西義軍的首領周嗣業吧,我對他也有耳聞,據說軍紀嚴明,對百姓秋毫無犯。隻是,聽說他好像與明教也有瓜葛?”
芷若道:“對,就是他。其父周子旺是明教五散人之一的彭和尚的弟子,其父戰死後,他被親信部将救出,輾轉托庇在彭和尚翼下,自然名義上也是明教一分子了。不過他父親早年拜入彭和尚門下,也是為了舉義反元,算不上正宗明教教徒。至于周嗣業就更算不上了,他與明教更多隻是名義上的關系。”
“原來如此。”
“師姐,如今天下鼎沸。義軍四起,其中十之八九都與明教有關,有的是明教正宗地方舵主、香主發動,而更多的則類似周嗣業這般,假托于明教門下,也是他們抱團反元的一種策略,咱們不能求全責備。隻要這些義軍真心為民反元,咱們就該一力支持。哪怕是明教系的義軍,隻要真心反元,在驅除鞑子前也是盟軍,我們該團結還是要團結的。”
靜玄、蘇夢清立即躬身道:“掌門教訓得是。”
芷若連忙扶起二人,“兩位師姐言重了。嗯,總之,我的意思是,既然咱們峨嵋要投身到這反元大業當中,就不得不習戰陣之法。需知這驅除鞑子,最終還是要同這些義軍一樣,與鞑子在戰場上真刀真槍較量過才行。但我們武林人士,終究不通這些。所以,我意師姐你們回宗門前,先到江西一趟,與周嗣業見上一面,留下部分有意願的弟子,襄助那周嗣業部義軍。後續完成宗門整頓後,也可安排幾位為人持重謙抑的師叔帶隊,組織‘白名單’上的弟子,輪流前往周部義軍效力。
“此事,周嗣業必定不會拒絕。除了因為他與我交好外,義軍固然可與元軍正面厮殺,但缺少高端戰力。有我峨嵋弟子加盟,在情報偵查、刺殺與反刺殺、小隊巷戰等方面,都可以令義軍如虎添翼。
“如此做,對我們也有諸般好處:一是踐行師父遺志,真刀真槍參與這反元大業,也不負郭祖師所願。二是與部分義軍結下善緣,日後若真與明教或其他江湖門派再起紛争,也有所恃。三是趁機了解一下真實戰場的情況,為日後我們光複蜀地積累經驗……”
“……掌門思慮周詳,我等明白了。”
“其三,兵刃、甲胄、糧食等物資,也請師姐多加關注,我知本派資财不豐,此時師姐量力而行即可。”
“是。”
芷若舒了口氣,笑道:“就這些了。這段時間就辛苦師姐了。”
靜玄與蘇夢清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低聲道:“掌門此去多加保重。”
芷若點了點頭,轉身走到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的金花婆婆身邊,溫聲道:“婆婆,我們走吧。”
金花婆婆見她信守承諾,心情大好,神色愈發柔和:“乖孩子,你跟着我去,婆婆不會難為你。”說罷,伸手一攬,芷若便覺得一股極大的力道拉着自己,身不由主地便騰躍而起,轉瞬間,衆人方才所在的山坳疏林已在視野中隐入夜色,唯有耳畔還能隐約聽到“掌門師妹保重”等告别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