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敏道:“他……他……”說到此處,頓了一頓,終究還是忍不住哽咽道:“他……誰叫他這般情緻纏綿地……抱着……抱着殷姑娘。我是不想活了!”說完這句話,已淚下如雨。
芷若及其他人聽後無不愕然,需知這不是後世,一個姑娘家當衆吐露這等心事,可謂大膽至極。
這其中也有趙敏乃蒙古女子的緣由,受禮教影響更少,性格直率,自然敢愛敢恨,更敢以言說。
當然了,此刻扁舟浮海、大雨淋頭、朝不保夕的險境,生死系于一線,即便是女兒家,也少了很多顧忌。
不過即使如此,能當衆表露心意,也堪稱大膽至極,而這份心意,也實在赤誠熱烈,灼燙人心。身為當事人的張無忌,更是心神激蕩,當下情不自禁的握住趙敏的手掌,嘴唇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我對你……下次無論如何不可再這樣了。”他本要說“我對你才情緻纏綿”,然而即将脫口之時,心中忽然閃過一綠衫少女清麗絕俗的身影,目光不自禁向旁一瞥,見那記憶中的綠衫少女此刻正一襲白衣坐在身側,秀麗不減,更添清冷,仿若月宮仙子,讓人不敢直視,仿佛盯得時間長了也是一種亵渎。張無忌連忙心虛的收回目光,而到了嘴邊的情話,也随之鬼使神差的吞了回去。
趙敏自不知道心上人的心路曆程,她一時口快,正是羞怯不安、患得患失之際,聽到張無忌如此深情款款地叮囑,不禁又驚又喜,又羞又愛,心下說不出的甜蜜,臉上更是羞色滿頰,嬌豔妩媚,直堪壓倒桃花。
芷若怔怔的看着這互訴情意的男女,心中真是大為震撼。
她自然看出趙敏的情意綿綿,絕非作假。也正因此,她心中才震驚無比。
正如她先前擔憂張無忌與趙敏關系過于親密一樣,對趙敏來說,張無忌同樣身處敵對陣營,而且還是敵對陣營的領袖級人物,說是生死大敵也不為過。這樣的關系,最多因為個人魅力而惺惺相惜,再往前,産生了愛意,真就是越過雷池了。
而看趙敏這個樣子,不僅是情深意重,而且還敢于當衆表達愛意。做到這個份上,說是決意背叛元廷乃至與家族徹底決裂可能過了些,但為了維護張無忌而犧牲一些元廷的利益肯定是不皺眉頭的。甚至接下來,她本人還會不會繼續與明教為敵都是個問題。
這其實與背叛也差不了多少了。
為了情愛,做到這等地步,真的值得嗎?
愛情的魔力,真就這麼大嗎?
之前看趙敏之作為,也不像是戀愛腦啊?
芷若真是大受震撼,震撼得腦子都有些迷糊了。
這邊芷若被震驚得無以言對,那邊小昭一向以張無忌丫鬟自居,當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插嘴,于是小船内一時變得異常甯靜。好在雨聲、濤聲依舊,倒沒讓氣氛變得過于尴尬。
大雨下了一陣,漸漸止歇,期間有大魚躍起,被謝遜聞聲出手捕獲,衆人生吃魚肉,聊以果腹。随着海上波浪漸漸趨緩,衆人心神一松,頓時困意上湧,不知不覺間一一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芷若好似聽到有人說話,迷迷糊糊醒來,才發現是殷離在昏迷中發起了高燒,說起了胡話。
雖是胡話,但所言内容卻全都與張無忌有關,一時是埋怨張無忌為何不跟她去靈蛇島,一時又自憐寂寞孤單;一時夢到生父殷野王情變、母親被逼自刎的人倫慘事,一時又怒斥父親用情不專、連納小妾“背叛”母親;一時訴說自己對張無忌的熾熱愛意,一時又回憶起那個說要娶她為妻的“阿牛哥哥”……東一言、西一語,有時怒罵,每一句卻都吐露了心中無窮無盡的愁苦。張無忌聽後,一時感傷,一時愁苦,一時感動,一時羞愧。特别是殷離複述起他為“曾阿牛”時的承諾和情話,在芷若、趙敏、小昭三人異樣的目光注視下,真是狼狽不堪,尴尬之極,恨不得立即跳入大海。
然而,當殷離在昏迷中低聲唱出極輕柔、極缥缈的曲子時,他一時又癡癡呆住,這首曲子,當日在光明頂上秘道之中,小昭也曾唱過。他不禁望向小昭,此時夜幕已經降臨,月光下隻見小昭正自癡癡地瞧着自己,清澈的目光中似在吐露和殷離所說一般的千言萬語,一張稚嫩可愛的小臉龐上也是柔情萬種。
芷若心中恻然,隻覺得人生無常,生死有命,正似海中一葉孤舟,随波逐流,不知來自何處,不知去往何方。若如今日葬身魚腹,自己這一世,可有遺憾,又可有不甘?
此念一起,芷若不禁認真審視起來,半晌後方幽幽歎了口氣。
自己這一世,大多數時間都過得平淡,但人生軌迹也遭逢劇變。幼年時泛舟漢水,雖然貧寒,卻也和樂。而後母親病逝,父親死于元兵之手,從此茕茕孑立,零丁一人。萬幸得張真人出手相助,寄信峨嵋,得拜師父門下。此後八載,練武山林,看似平淡清苦,卻是人生中第二段美好時光,有師父及師姐妹兄弟之看顧,有峨嵋諸峰之美景相伴,仿若世外桃源。
然而大争之世,上至朝堂,下至江湖,何處可置身世外?一朝六大門派合力遠征光明頂,從此桃源不在,安甯遠去。自峨嵋而至昆侖,自西域流離大都,從中原到泛舟海上,刀光劍影,陰謀詭計,接踵而至;有過彷徨,有過熱血,也曾苦心孤詣,也曾甘願犧牲,然而仿佛總有一道道滔天巨浪,推着她,以及身邊的人不斷的向前,向前,向着未知的前方漂泊……
漂泊的時間長了,仿佛已經忘卻了回家的路。
如若今日真葬身魚腹,似乎也沒有太多不甘。師父之遺願固然重要,但自己也未曾懈怠,事不成,隻能說天意如此。唯不曾多殺幾個鞑子,以慰爹爹在天之靈,誠憾事也。
她收回望向遠方的目光,取下腰間的竹笛,放于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