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傍晚,春雨未歇,謝府卻難得設宴,邀了兵部、禮部、刑部等六部中權臣之後,宴以茶酒,名為雅意。
花廳燈火初上,梅枝輕垂,堂中香氣馥郁,氣氛看似閑雅,卻水波暗湧。
明眼人皆知,此番設宴,不過是試水溫,觀風向。
宴上歌姬輕奏,賓客頻頻舉杯,觥籌交錯間,誰也未敢輕言朝局。
賓客多為女客,也有貴女攜自家夫侍而來。或三五成群于花廳相聚,談笑低語,或獨坐聽曲撫扇,皆着華服,舉止優雅。
間或有數名年輕夫侍侍立一旁,溫順垂眸,不敢越禮。
陸如歸坐在主位之側,身着素白寬袖長衫,眉眼間仍帶初愈病态的清冷。
他執盞而坐,動作雅緻,姿态溫和謙遜,雖少言寡語,卻令衆人不能忽視。
謝宛枝今日一襲淺青繡枝長衣,斜插素簪,眉眼清冷,居高而坐,不動聲色地掃視全局。
旁人見她偶爾與陸如歸低聲耳語幾句,而那俊秀少年回以颔首,目光溫順,神情安靜。
兩人一冷一溫,仿若知己對坐,倒更顯默契。
席間幾名公子見此情形,神色各異,或竊語,或掩笑。
傅文芝坐于稍後的位置,微微搖動着手裡團扇,目光卻落在那并肩而坐的一雙人影上。
她低聲與一位女官低語,正是她舊識好友,名喚顔琮,乃秘書監丞,典機案事,亦是謝宛枝的舊同窗。
傅文芝輕笑:“宛枝從前雷厲風行,飲宴多獨坐,從不帶旁人,旁人亦不敢冒進。如今陸公子穩坐其側,談笑自若,倒比我那幾個夫侍拿得出手。”
顔琮亦笑:“府中人都說,謝大人雖冷,待陸公子卻極有耐心。”
傅文芝抿唇一笑,扇子一敲掌心:“是啊,你瞧瞧,連眼神都溫和三分。”
一旁顔琮攜帶的夫侍亦在角落靜候,見陸如歸被妻主提及,不着痕迹地望了他一眼。
席中一名唇紅齒白的青年女子,乃章家遠支之女章慕之,原為禮部司員,現為李瑾清一系幕下外員,素以口才見長,句藏機鋒。
她端盞微笑:“謝大人素來識人獨到,陸公子才思敏捷,令下官久仰。”
陸如歸指尖輕扣酒盞,淡淡回禮:“章小姐客氣。”
章慕之卻笑意微深,執盞一晃,語氣含着幾分似有若無的試探:“謝閣老麾下良才濟濟,陸公子雖未列名六部,卻常伴左右,委實令人豔羨。”
此話雖輕,卻意在探問陸如歸在謝府的真正位置。
衆人聞言,神色各異,宴席之上氣氛微頓,隐有起哄之意。
謝宛枝聞言未動,芷甯卻先行一步,輕聲道:“府中酒涼,奴去添一壺。”
随即退後。
謝宛枝淡淡看她一眼,不出言語,已是威壓。
氣場陡然轉冷。
章慕之自知失言,讪笑掩飾,然席間氣氛已起微瀾。
幾人對視間,又有人起哄:“謝大人與陸公子日夜相伴,實羨煞旁人。”
陸如歸微垂眼,臉色微白,唇角輕輕一抖,指尖緊扣酒杯,耳根染紅,神色忍讓。
謝宛枝緩緩起身,語調清寒:“今夜設宴,本為叙話,非聽調笑之言。若對謝某家事好奇,便不必多留。”
此話一出,廳中鴉雀無聲。
顔琮眉目淩厲,鬓邊插一枚金絲玉钗,淡淡一笑,她舉杯向衆人:“諸位今日得賞謝府春宴,亦是一幸,怎好拂了謝大人清雅之意。”
傅文芝輕搖團扇,轉目望向那章慕之,語氣淡淡:“京中可沒幾個席面,容得下這麼亂說話的‘遠支’。”
顔琮的夫侍眼觀鼻鼻觀心,立即會意,悄然俯身貼近陸如歸低語:“公子無須理會旁人,夫侍之間自有分寸。”
陸如歸聞言輕擡眼簾,微微一颔首,唇邊挂出一抹禮貌的笑意,聲音溫和:“多謝關心。”
然而他的指尖卻在盞邊輕輕一滞,眼尾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耳根亦染微霞。
那一瞬,他似有些不自在,卻又努力維持端雅,從容回禮。
那夫侍見狀,心下微動,想這少年雖然姿容不錯,但畢竟無名無份,跟了謝閣老這樣的一流人物,定然忐忑不安,不由帶幾分真心的同情,溫聲道:“謝府之人,京中多少眼睛盯着看着,議論頗多,你卻甚少受其擾,謝大人待你,甚是護重。”
這是寬他心,謝宛枝還是在意他的。
陸如歸看他一眼,“如歸多謝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