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夫侍見他道謝,雙眼清澈,語氣真誠,不由一怔,能夠被謝大人看中的人,真有幾分氣質。
宴散之後,謝宛枝命芷甯取來密函與舊檔。
花廳諸人漸散,夜雨未停,燈影微晃。
芷甯領着傅文芝繞過回廊,引入東側小廳。
傅文芝方才在偏廳小憩片刻,未曾離府,此時換了件幹衣外袍,發邊仍帶潮氣,神情清俊,踏入廳内便揚聲喚道:“宛枝。”
謝宛枝擡頭一笑:“你來的正好。”
她開門見山:“我欲聯絡沈昭,調動南線舊部,逼李瑾清等人現形。需你挑人送信,并暗中傳我意。”
傅文芝坐下接過茶盞,拂去幾滴雨氣,點頭應道:“我調三人,皆随我曆過北境,醫兵兼備,可隐可動。”
“好。”謝宛枝又吩咐:“京中亦有變數,我走得正多,須安排合宜。”
她輕歎一聲:“如今敵在明,我在暗,唯有反其道而行。”
傅文芝神色一肅,點頭道:“我會照應你後手。”
說罷,她忽然一笑,慢悠悠道:“诶,昨日我那側夫問我,謝大人何時納夫,好生個孩子。”
謝宛枝淡淡道:“你家孩子不夠你煩的?”
傅文芝家裡早有幾房夫侍,孩子一茬茬生,可謂人丁興旺。
傅文芝抿茶一口,眸中帶笑:“他說的也不是沒道理,庸脂俗粉你看不上,現如今你身邊那位,可比京中那堆纨绔耐看多了。”
她頓了頓,又似打趣似認真地說:“賀家水深,可惜了賀雲荀,長得再好也碰不得,可陸公子這般,你總能收入帳下吧?”
謝宛枝隻是輕輕搖頭,唇角帶笑,卻不回應,指腹在茶盞邊緣緩緩摩挲。
傅文芝見狀,笑意更濃:“哎呀,這京中的傳聞,看來還真有幾分是真的。”
謝宛枝淡聲道:“留在我身邊,并沒什麼好處。”
傅文芝的笑漸斂,語氣也認真起來:“世上若真有誰是郎君們夢寐以求想要贅入的人,那不就是你謝宛枝?殿試欽點的狀元娘子,權傾朝野,又生得這樣好看……你這話,說得可真叫人心疼。”
話音未落,廊外簾子微動,一道清亮卻帶點疲意的聲音響起:“你若再說她好看,我那夫侍又要作詩了。”
兩人循聲看去,隻見顔琮身披短披、鬓角微濕,自雨夜折返,正擡步入内。
她走得極靜,一手攏着幾頁薄冊,神色清冷。
傅文芝詫異道:“你不是早走了?”
顔琮不慌不忙坐下,接過謝宛枝遞來的茶,淡淡一笑:“先跟章家人一道出了前門,省得她以為我與謝府勾連。門前繞了圈才回來,連傘都換了。”
謝宛枝看她一眼,語氣溫和:“辛苦。”
顔琮笑道,“宮中各路密折都要先過我的手一回,我這禦封的秘書監丞可得剛正不阿,怎能上謝府的賊船?”
傅文芝瞪她一眼,“說正事,你走時章慕之如何反應?”
顔琮抿一口茶,方低聲道:“那位章小姐走時還特意回頭看了院子一眼,怕是沒少存心思。”
她将茶盞舉起,觀了觀水色,又輕輕一笑:“雨後頭采,倒還甘潤,便是火氣壓得狠了些——像極了今夜的局勢,表面溫和,實則暗湧。”
傅文芝“啧”了一聲,搖扇歎道:“這回你擺陸公子在側,不動聲色地護着,人是看懂了,但未必能看明白。”
謝宛枝不置可否,隻道:“這正合我意。”
顔琮眼神一轉,正色道:“章慕之試探過重,李瑾清大概率已疑你籌謀聯絡舊部。她今晚回去,不出三日就要遞密折——你需盡快動手。”
謝宛枝将一沓冊子推過去:“東市糧案已露馬腳,調撥銀兩數目與庫賬不符。我隻查了頭一卷,其餘讓陸如歸看。”
傅文芝揚眉:“你倒真信他?”
謝宛枝手指在茶盞邊緣輕輕一旋,眸色微斂。燈下她眉目淡淡,肌膚勝雪,一襲淺青常服襯得人愈發清冷出塵。片刻後才淡聲道:“他心思細,做過賬,有用。”
顔琮點頭附和:“我留意他神情,章慕之那句‘豔羨’,他心裡是知羞的,不是那種慣于倚色而居的少年。”
傅文芝眯眼笑道:“還是你們看得仔細,我隻覺他乖。”
三人對視一眼,皆沉默半息,随後笑起來——
那笑裡有輕松,也有風雨欲來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