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涼如水,夜靜如冰。
燭慕躺在床上,台燈在最小的一檔亮着,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闆,遲遲睡不着。
從昨日開始,他的心神就被祁非完全占據,這一池攪動的潭水,圍繞着有祁非存在的記憶,跌宕難平。
一會兒是祁非用那麼微弱的力氣抱着他,說“不要離婚”。
他非但沒有推開,反而明顯感覺到内心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一會兒是他靠着樹身專心緻志地看書,一個籃球闖入視野。
他攬在手裡遞過去,看見了祁非微紅汗濕的臉頰。祁非抿了抿唇,嘴唇翕動過後,沉默地接過球說“謝謝”。
一會兒又是祁非背對着他,聲音低沉冷淡地說:“沒有,我沒有喜歡過你,從來沒有。”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扯出一抹笑說:“抱歉,原來是我想多了。”
十六歲的祁非還很内斂,但幽默風雅的談吐和恰到好處的親近,都使他作為一個插班生也能夠飛快結交到一衆好友。
十七歲的祁非逐漸變得陽光開朗,不再局限于禮貌紳士的笑容,而是開懷、熱情、真摯地融入人群。
奇怪的是,燭慕回過頭時,總能恰好和他擦過視線。
十八歲的祁非逐漸成熟沉郁,他開始變得寡言少語,嘴角又浮現出兩年前疏離遙遠的弧度。
大概是高考的壓力迫使他必須把所有時間花在學習上,他的手上永遠捧着書,一下課就被人接走,就連偶爾若有似無的視線也消失了。
直到有一天,燭慕經過他的課桌,風把他的書翻了個頁,吸引了燭慕短暫的一瞥。
他驚訝地發現祁非看的竟然是一本大學的教材,已經是跟高考無關的了。
也對,無論未來會走上什麼樣的人生路,他們的現在已經是那麼的不同。
所以二十二歲再次重逢的時候,燭慕很驚訝。
祁非撐着傘在橋上看雪,他騎着單車從橋面路過,他們就這麼簡單而又意外地重逢了。
意外得……内心充盈的驚喜,甚至蓋過了瞬間的悸動。
大概是又見故人有很多心裡話想說,燭慕主動和他約在高中散夥時,班裡同學自發一起去喝酒的“醉心”,祁非也說要彌補他在那天唯一沒有到場的遺憾。
他們喝到很晚,喝到盡興,燭慕醉得趴在吧台上直不起腰,紅着臉暈乎乎感覺有人不斷湊近,于是伸手抗拒地蒙住那個人的上半張臉。
沒想到,眼神迷離之際卻再次看見了那個時隔多年笑得真切的表情,不知怎的,燭慕忽然難過到心痛。
他彎着嘴角,眼裡已有朦胧的醉意。忽地有感而發說:“祁非,看到你,我才感覺好像回家了一樣。”
就像他說的,他還是想要擁有一個家——一個醫院和工作地以外,真正可以讓他感受到安心的地方。
所以或許那天祁非說“想要一個家”時,他們的心意才會在不經意間悄然契合。
他想,他也是喜歡那個人的。
既是愛情,也是親情。
既是他唯一合法的愛人,也是他僅剩不多的親人。
……
數到第三百八十隻祁非的時候,燭慕終于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他已經不再發燒。
于是一大早回校複工,晚上七點和祁非在醫院做了一個檢查。
醫生給出的診斷是恢複得很好,後腦勺腫塊已經完全消了,等過兩天顱内腫塊消失,到時候失憶自然也就好了,并不影響出行。
燭慕松了一口氣,和祁非拿着檢查報告下樓,坐在椅子上排隊等藥,一路上再三跟他強調以後生悶氣一定要告訴他,不許再自己一個人偷跑去喝酒。
還說他平時應酬本就很多,别仗着年輕的時候身體好就瞎折騰,到老了還不是自己受罪。
祁非邊在心裡笑燭慕和他媽真是一模一樣,邊又覺得他的貼心很受用,乖乖一條一條地應下。
燭慕看他這副樣子隻能無奈:“有些人看着乖巧,實則這話從二十七歲聽到了十七歲也沒改變過。不過好在從某種程度來看,也算是越活越年輕了。”
“……”
鐵證如山,祁非無法反駁,隻能沉默。
其實燭慕如今的口吻總會讓他錯以為喜歡的人比自己大了十歲,還是他的班主任。
這樣的相處模式好像在玩什麼很新穎的東西一樣,又令人無奈,又讓人躍躍欲試。
祁非低下頭,若無其事地摸出手機。
他要給維奇那個話痨回信息。
如果是秦廷玉,一定會發現他其實是想找個人炫耀,但這個非常富有熱情的外國人絕對發現不了。
【Veitch_victory:Horse racing?】
【Veitch_victory:/疑惑/】
維奇最近迷上了他們國家的表情包,每句話結束都必帶一個。
祁非回複。
【Q:No.】
【Veitch_victory:Surfing?】
【Veitch_victory:/跪地請求/】
【Q:No.】
【Veitch_victory:Why?】
【Veitch_victory:/鼠鼠抱頭痛哭/】
【Q:……】
絕情的Q先生望着手機屏幕笑了笑,炫耀似的一個字母一個字母打給他:【You will know when you get a boyfriend.】
那邊不再秒回,而是沉寂了一秒後,連着給他發了十幾條内容相同的信息,甚至連表情包都來不及加。
【Veitch_victory:Boyfriend?】
【Veitch_victory:Boyfriend?!!!】
【Veitch_victory:Qi!You have a boyfriend?!】
祁非不再管維奇那邊是如何的驚濤駭浪,見燭慕看過來了,就立刻收了手機,于是他也沒有看見維奇的最後一句話。
【Veitch_victory:You get your wish?】
燭慕和祁非正要出醫院門的時候,碰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那人穿着西服低垂着頭,手機裡發着語音,一副神色匆匆的樣子,疾步從大門側邊走過來。
兩波人相撞,把燭慕擠得不得不往祁非身上靠去,祁非勾着唇順勢摟了會兒他的腰。
燭慕沒發現祁非的小動作,偏頭聽那人不好意思地道了聲歉,他不在意地說“沒關系”,低頭,和那人目光相撞。
尚城明明很大,但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總遇到熟人。
“徐其林?”
“燭慕?”
祁非也看清了那人的樣子,挑了挑眉心說真巧,這不是燭慕高三時候走得最近的副班長麼。
他屬于富“二”代,家裡是迎合了時代突然發家的。
徐其林小時候過過苦日子,所以讀書特别認真,經常被嘴碎的人說是書呆子。
他性格内向,交友圈也很小。
祁非以前吃過他和燭慕關系好的飛醋,不過他不是個會占有另一半朋友圈的人——雖然他心裡是很想很想,但他彼時還沒達到那個資格。
“好久不見,看你現在過得還不錯麼,燭慕。”
徐其林見到燭慕很高興。
燭慕與他十年未見,原以為關系會生疏,卻沒想到曾經回句話都要臉紅的人,現在已經能熱絡地主動開口。
燭慕于是也笑道:“你也是,看着比以前自信多了。”
徐其林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是從農村裡走到城市的孩子,原本生活并不貧困。但是他的父親膽子大,包了幾十畝的地種草莓,正好趕上百年難遇的自然災害,地全毀了,還欠了十幾萬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