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血色妝奁
琉璃盞碎在青磚地上時,上官佩最後看見的是自己腕間蜿蜒的翡翠镯。毒酒滲進磚縫的紋路,像極了三年前鋪滿朱雀街的鲛珠。那時獨孤珩握着她的手說:"佩佩的妝奁,該用江山來填。""娘娘,該上路了。
太監的嗓音割裂了記憶,上官佩忽然想起父親被腰斬那日。劊子手的刀刃卡在第三根腰椎,父親渾濁的眼珠轉向宮城方向,血沫濺在刑場白幡上,開成朵朵紅梅。
喉間灼痛炸開的瞬間,喜鵲登梅的窗棂撞入眼簾。
"小姐怎的趴在妝台上睡了?"
寶珠捧着九翟四鳳冠進來,菱花鏡裡映出十七歲的容顔。霞帔上的金線鳳凰刺痛雙目,上官佩猛然掀翻掐絲琺琅妝奁一-這是景和元年三月初七,她出閣前夜。
"取剪子來。"
素手扯過嫁衣下擺,南海珍珠噼裡啪啦滾落滿地。寶珠要來攔,卻被小姐眼底血色驚退。前世這件百子幹孫袍,裹着她踏入吃人的宮阙,最後化作了冷宮梁上三尺白绫。"嘶-"
指尖觸到夾層異樣,挑開蜀錦裡襯的刹那,泛黃信箋飄落在地。展開時松煙墨香混着鐵鏽味撲面而來:"吾女佩兒親啟:
見字如面,為父已簽認罪書。明日大婚切莫戴陛下所贈玉镯,切記從西華門...."
信紙右下角的暗褐血漬,分明是三年後刑部大牢才該出現的絕筆。上官佩攥着信紙的指節發白,前世咽氣前聽到的私語突然在耳畔炸響一-那日寶珠扶着哭暈的貴妃,說"相爺的血把認罪書都浸透了"。
珠簾嘩啦作響。
上官佩将信紙塞入袖中,銅鏡裡映出寶珠躲閃的目光。小丫鬟捧着翡翠合卺杯,杯沿泛着熟悉的幽藍,正是冷宮裡鸩酒的顔色。
"小姐,這是陛下特意賜的安神……"白玉镯擦着寶珠耳畔飛過,在朱漆柱上撞得粉碎。上官佩撫着腕間被金線勒出的紅痕,忽然低笑出聲。原來這場姻緣,從第一顆盤扣系緊時就開始腐爛了。
子時的更鼓混着血腥氣漫過宮牆。
上官佩伏在養心殿的琉璃瓦上,軟劍纏在腰間像條冰冷的蛇。遠處侍衛的燈籠晃成星子,而她死死盯着殿内明黃身影 -那人批閱的奏折下 壓着她去年重陽遺落的劍穗。
瓦當突然傳來細微震動。
二十名金吾衛無聲合圍的刹那,上官佩旋身翻進庑廊。追兵腳步聲如密鼓,她慌不擇路闖進溫泉宮,蒸騰水霧中朱漆梁柱交錯如迷宮。身後羽箭破空聲起,她縱身躍上藻井橫梁,卻不料年久失修的楠木突然斷裂。"嘩啦-"
溫泉水漫過口鼻的瞬間,上官佩的手按在精壯胸膛上。墨色長發在水面鋪展如網,獨孤水波漾開細碎的金光,獨孤珩的睫毛挂着水珠,在氤氲霧氣中凝成琥珀色。他指尖正抵着上官佩腕間紅痕,朱砂胎記在水裡洇開,像朵将綻未綻的彼岸花。
"刺客姑娘。"喉結在蒸騰的熱氣中滾動,他握着上官佩持劍的手往心口帶,"要殺朕該用玄鐵劍,你手裡這種鑲紅寶石的玩意兒——"劍尖刺破胸膛的刹那,血絲在泉水裡飄成紅線,"隻配給朕撓癢。"
上官佩突然僵住。
前世她右手腕在冷宮被碎瓷劃傷,這道疤此刻竟出現在左手——而暴君溫熱的掌心正覆在未愈的傷口上。
廊外忽然響起金吾衛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