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長安城最大的酒樓,會豐樓每日接待的達官顯貴不計其數。
雖名叫會豐樓,但它卻并非單一高樓,而是一個園林風格的院落,院中種滿松竹,道路兩側偶有造型奇特的太湖石。太湖臨近姑蘇,如今地屬昭國,能将如此多的奇石運到鄰國,幕後老闆的财力與人力可窺一斑。
楚玥走在當中,如同回到故鄉,江南的園林奇景盡入眼中。
院後錯落排列了三棟小樓,據說中間那棟隻接待皇親國戚與宰執高官,不僅提供的菜肴講究,連陪酒彈琴的姑娘和小倌都是紅袖坊等出名的妓館自小培養的。
楚玥找到小二,報上姓名,便被帶去了第三棟小樓上的雅間。
“我還以為今日能去第一棟坐坐。”唐中低聲笑道。
楚玥無奈搖頭:“多半是同我們一樣,不願讓人察覺了真實身份。”
到了廂房門口,幾位夥計汗巾一甩,躬身朝楚玥與唐中說道:“二位公子裡面請,謝少爺已恭候多時了。今日咱們樓裡是紅袖坊的名角忍冬姑娘當值,忍冬姑娘的琵琶彈得最好,幾位可算是有耳福了。”
楚玥推門進去,入眼便是一面畫屏,屏上墨迹點染着的是錦繡山河,萬裡青山如帶。
越過屏風,隻見小案前坐着一位俊秀公子,着黑色錦袍,袍上用金線繡了錦簇花團。
謝長歌墨色頭發工整束起,戴着玉冠,唯有額前留下半縷,平添了幾分風流與不羁。
他的對面坐着一位佳人,應當是門外夥計所說的忍冬姑娘,粉面朱唇,花钿翠翹,懷中抱着琵琶,正低頭彈撥。
“子钰、唐公子,二位終于來了。”謝長歌手中持着酒樽,一見楚玥,立即起身,笑着迎了過來。
忍冬姑娘恬靜優雅,輕着粉黛,原是極美,但推門而入的楚玥過于明豔,将忍冬姑娘的光彩分走了大半。謝長歌眼神觸到楚玥,就立刻再難分神,隻覺得對方似乎無時無刻勾着自己。
楚玥自然是猜不透謝長歌此時所想,隻拱手行禮,與師哥一同入座。
玉盤珍馐,美人撥弦,謝長歌自小長在東宮,是朝臣們精心培養出的儲君,自然談吐文雅,一舉一動都帶着文人的禮節與武将的氣度。他常年聽政,年歲漸長後又多流連妓館,雖不像楚玥那般四處征戰,但眼界見聞卻也不見遜色。
二人有來有往,相談甚歡,唐中聽着,時時插話。
席間,唐中提到音樂,說到琴瑟聲清,管弦聲脆,自己卻更喜歡悲涼的埙聲。聽到這裡,謝長歌立刻起了興緻,讓時軒朝店家要了埙來,吹給唐中聽。
兩人皆是音癡,一曲過後,便生出了相逢恨晚之意。酒足飯飽,兩個醉鬼勾肩搭背,唱着楚玥未曾聽過的歌,時軒嘗試着扯了半天,也未能将人分開。
楚玥笑着離席,去了院中醒酒。
謝長歌紅着臉頰,醉醺醺地朝唐中說道:“子钰是真的漂亮,我在長安這麼多年,見過不知道多少所謂名動天下的美人,但跟他一比,就都不是那麼回事兒了。”
唐中點頭贊同,随後又想起了什麼,伸手去捂謝長歌的嘴,緊張兮兮地說:“噓,你可小點聲,别讓他給聽了去。我師弟這個人,最讨厭别人說他長得好,今日的話要是讓他給聽見了,定然會惱你。”
怎會不惱?
那時不過十六歲,剛離了師門,下山回朝。離家多年,他楚玥不盼權傾天下,更不想跟哥哥們去奪什麼儲君的位置,隻想要兄友弟恭、親人和睦,把自己這些年錯過的親情都彌補回來。
倒也當真過了幾天父慈子孝的日子。那時候少年人的一腔熱血撲在朝堂,想看江山盛世,國泰民安。
那年長沙平亂歸來,滿身傷疤,換了幾句百姓口口相傳的童謠。
楚家五郎,風華絕代,文可安天下,武能定長沙。
凱旋的隊伍穿過金陵城樓,騎在馬上的楚玥,聽到兩側百姓一聲聲呼喚的楚郎,迎着衆人崇敬的目光,兩行眼淚就這樣下來了,知道自己多年的命沒有白賣,身上的刀劍沒有白挨。
歸朝之後,接踵而來的,就是父皇的寵愛,二哥的着急拉攏,初來乍到的楚玥,最終引起了三哥的提防。
那日風月樓一聚,說是兄弟間叙舊談心,楚玥卻沒有等來與自己促膝長談的三哥,隻得到了一杯迷/魂的酒。
再次睜開眼睛,仍是夜晚,隻不過自己的身邊多了一個衣冠不整泫然若涕的少年,眼前多了一位剛正不阿的谏官。
因為楚氏異樣的血脈,父皇平生最恨斷袖,連帶着整個昭國朝堂,都對斷袖之人避之不及。
雪花似的折子紛紛揚揚地落在楚玥面前,他想要辯解,卻也無話可說。那晚之事雖是遭人陷害,但戀慕男子卻也不是假的。
不過一夜間,曾經名動金陵的楚郎就成了一個笑話。
那張豔麗無雙的臉,竟成了斷袖的最直接證據。
各種污言穢語傳入耳畔,仿佛自己的功勳隻因為喜歡男子就被全然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