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我們就去了金陵,老皇帝常年病着,他的幾個哥哥為了争奪皇位打得不可開交,我們那種時候回去,真的是如履薄冰,處處謹慎着,他為了讨他爹跟哥哥們的歡心,甚至自請上了戰場。他那時才多大呀,不到二十歲,哪裡知道戰場是個什麼樣子,我跟他一起去的,看到戰場上的斷肢殘臂時人都懵了,隻能硬着頭皮跟着老将軍一點點地學。”
“他文章寫得好,張太傅身為兩朝帝師,曾當着滿朝文武稱他是安邦治國的棟梁之材,仗打得也好,當年定國老将軍堵在五皇子府上,就是為了能收他為徒。子钰他至仁至孝,至忠至義,原該建功立業,權傾天下,被大昭百姓頂禮膜拜,被史官用極盡褒揚的辭藻誇贊,流芳百世,把自己的名字篆刻進國史,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鎖在一個不見天日的四方牢籠裡,站在一個處處比不過他的男人背後。即便他是深閨裡長大的女兒謝長歌也不能這麼對他,更何況他本就是個心懷天下的男人?”
“他從小沒娘,爹是個糊塗東西,幾個兄長眼裡隻有自己,我不替他出頭,還有誰能替他出頭?古爾真……我,我,我真的是受夠了……”
話說到最後,唐中的聲音已經顫抖得不成樣子,眼淚終于忍不住,悉數湧了出來。
“我後悔了,古爾真,我真的好後悔……當初怎麼就能答應了他,讓他來長安和親?天下這麼大,我們兩個去哪裡不行,我怎麼就鬼迷了心竅,聽了他的胡話,任由他往這個火坑裡跳?”
“古爾真……我……子钰……”說不下去了,心中有千萬句話,唐中現在卻一句也說不下去了,似乎每多說一個字,都是在被人用針紮着心尖,撕心裂肺得疼。
古爾真替唐中倒了杯涼茶,喂着他喝下去,替他擦幹眼淚,随後将人擁進懷裡,一下下地輕拍起他的後背。
“聲音小一些,别讓楚玥聽見。”古爾真說。
唐中緩了許久,才能繼續正常講話。他說:“可是……謝長歌他丨丨媽丨丨的都要……我還能瞞着子钰?”
“阿中,你别忘了,你之前說過,楚玥身子虛,本來就不适合懷胎,所以必須要好生看着,他現在這個月份,如果受了刺激,随時都可能早産,太危險了。”
唐中這才徹底清醒了過來,卻也同時陷入了兩難境地。于情于理這件事情應當讓子钰知道,可現在說出口,卻也是害了子钰。
“師哥,現在不必瞞我了。”
裡間遮風的簾子被人掀開,來人正是楚玥。
楚玥裹着大氅,頭發是散開的,臉上蒼白,像紙糊上的燈籠,風一吹就能破。
古爾真心虛地迎了上去,怕楚玥沒聽全,自己再開始瞎猜,又怕楚玥聽全了,挺不住。
“天這才剛亮,你往阿中房裡來做什麼?”古爾真問。
“睡了太多日子,退了熱反倒精神了,所以來找師哥說說話,正巧聽見你們兩個在說話,就站在門外聽了一陣子。”楚玥說。
唐中躲在古爾真身後,迅速地用帕子擦幹淨了臉上的淚痕,穿上鞋子下了床,讓青松守着外屋别讓無關的人過來,然後扶着楚玥進了裡間,讓他坐在床榻邊的小凳上,朝他關切地問道:“怎麼剛退了熱就往外頭跑,大年下的吹了風,再燒起來該怎麼辦?”
“不怕,還有你呢。”楚玥苦笑道。
“子钰……”唐中小心翼翼問道,“方才的那些話,你聽到了多少?”
楚玥終于斂去了臉上不合時宜的笑容,朝唐中說道:“基本上全聽着了,師哥,路是我自己選的,走錯了路,看錯了人,都是我該的,能跟你有什麼關系,你不要自責。”
“但是……”唐中開口,欲言又止。
“走錯了路而已,退回去重新走不就行了?堵死在死胡同裡的人,都是自己不願意出來,以為隻有眼前的路才是唯一的路,但其實,回一回頭,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