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來間客房,不必上好,能過夜就行。”入夜時分就刮起了風雪,落得房檐屋頂到處白茫茫一片,客棧的掌櫃正準備熄燈閉店,一位帶着鬥笠的江湖客就掀開了厚重的擋風門簾,走進了店裡。
江湖客的身後跟了兩個同路人,一個冷臉的男人,穿了一身黑,看起來很不好惹,另一個則是個圓臉的青年,臉上帶笑,如沐春風。
那江湖客進店便摘下了擋住了整張臉的鬥笠,抖了抖笠上挂住的雪片,露出的面容令迎上來的小二為之一震。與想象中帶着刀疤的潦倒面孔不同,那是一張極其漂亮的臉,帶着有分寸的疏離感,卻又不會美到令人不敢靠近。
小二在這間客棧做了有些年頭了,南來北往的客人見過太多,卻是第一次見到像眼這遊俠般明豔脫俗的人。
“這麼大的雪,客官這是從哪裡來的?”小二拿了客房的鑰匙,端着一盞油燈,領着江湖客上了二樓。
“打北邊來的。”楚玥将鬥笠挂在背後,快步邁向了樓梯。
到了客房門口,小二彎身開了鎖,點燃了房中的蠟燭。這房間看起來許久沒有人住過,空氣中浮了一層灰,小二自己都忍不住咳了起來。
扇了幾下灰塵後,小二開口:“這個節骨眼上,客官不該回來的,南邊眼看着馬上亂了,還是北邊自在些。”
“怎麼?”跟在楚玥身後的青松忍不住問道。
“如今陛下已是彌留之際,朝裡皇子們亂成了一團,南疆三十六蠻部虎視眈眈,都在坐等着撿漏。”小二搓着手,從房中抱出炭盆,為楚玥一行人點上,“這年頭,日子不好過喽。”
楚玥笑了笑,反倒不以為意:“陛下病了這麼些年,能早些解脫,也并不是壞事。至于邊患,皇子們都争着當皇帝,想必都做好了一登基就派人前去平亂的覺悟。至于普通百姓,該怎麼生活就怎麼生活吧,朝堂和邊關的事,我們都管不着。”
“少俠這話可亂說不得。”小二被眼前人口出的狂言吓了一跳,詛咒皇帝的罪過,被上頭的人知道了,九族也是不夠誅的。
“不好意思,在塞外呆久了,中原的規矩渾都忘了。”楚玥讓青松打賞了小二幾兩銀子,将人趕了出去。
今夜大雪,客房裡即便燒着炭盆也還是冷得很,楚玥要了一壺燒酒,坐在窗邊和墨竹兩個人各自喝了幾杯用來暖身子,青松喝不來酒,蹲在一旁烤着火。
楚玥确實已經離開中原太久了,久到他幾乎忘了自己曾愛過什麼、恨過什麼,甚至連離開的緣由也記得不是那麼明朗。
生下臨淵後,他就被唐中和古爾真帶回了匈奴部族。黃泉過的毒性太強,楚玥身子又太弱,光是解毒就花費了數年時間。
身體可以行動後,他就帶着青松和墨竹,在塞外找了座山丘隐居,唐中每個半年會去送藥,總是帶給他臨淵的消息,并勸說他離開。
“你總在這裡呆着也不是辦法,當年不是說過嗎,天涯海角,要四處逛逛才是。人這一輩子,好的年華能有幾天,等老了,走不動路了,再找個地方隐居不好嗎?”離開長安後,唐中永遠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他總以為,師弟是因為被謝長歌傷了心,才不願意離開這裡。
但楚玥知道,自己并非師哥想的那樣為情所困,才對外面失了信心,躲在深林裡不遠出去。他早都已經不愛了謝長歌,甚至連對方的樣貌都記不太清。
因為不在愛謝長歌,也因此并不恨他,沒了愛恨的心裡是空蕩蕩的,他這些年來唯一的牽挂就隻剩了遠在長安的臨淵。但即便如此,楚玥也從未回過長安,偷偷地去看上自己的孩子一眼。
他不回中原,隻是因為覺得沒什麼意思。
那個天下,無論南北,都是被人精心打造的牢籠,隻有塞外才能得到來之不易的自由。
他在山裡聽雨看花,冬日溫酒與墨竹下棋,隻需要呼吸,發呆,閑暇時讀些書,練練武,此外什麼都不用去管。不必日夜擔憂着敵軍來犯,也不必去疑心自己久久未歸的夫君到底又在哪個柳綠燈紅之處眠花宿柳。
直到某一日,唐中送藥時,帶來了一封書信。
誰會給自己寫信呢?這個世上,還有誰會在意自己?
楚玥撕開信封,指尖顫抖了起來。
四哥……
他那個總是溫和地笑着的兄長,唯一一個真心待自己好,出征前為自己打點好一切,代替了父親的職責,教自己做人做事的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