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甲子那裡時,已是金烏初上。兩人回府換了衣衫,随後楚玥提出一同出門轉轉。
“我依稀記得自己初見甲子時,他一心為國,說是為了百姓安泰,甘願放棄本該屬于自己的功名,默默做藏在四哥和陛下身後的影子。”望着長幹橋下,河面的陣陣漣漪,楚玥輕咬下唇說道,“一晃才過了五年,怎麼人就變了呢。”
秦淮河面的風,已經有多久沒有撫過自己的臉頰了?楚玥深吸一口氣,靜靜地看向天邊。
摘了面具,換個裝扮,就不會有人再認得甯王。甯王楚玉,是一個随時都可以徹底消失的人。
但龍椅上的二哥,就連這樣一個本不存在的人,都不肯放過。
“興許在他眼裡,你才是那個變了的人。”謝長歌從背後環起楚玥,與他貼得極近。有些話,不需要他繼續說下去,楚玥也能明白,甲子選擇的路和道義,從一開始就與楚玥不同。羽春樓的首領注定是愚忠的狗,狗隻信主人的話,聽從主人的命令,這很合理。
同樣,羽春樓從最初的情報組織變成皇權之下鏟除異己的工具,并不會讓人感到絲毫意外。利欲熏心,在所難免。
天光漸亮,周圍百姓也多了起來。
南昭皇族對龍陽避之不及,上行下效,民間也很少能見到斷袖,兩個俊秀的男人光天化日下抱在一起,尤其惹人注目。
“走吧。”楚玥拉住謝長歌的手,帶他下橋。即便已經幾乎沒人認得出來摘下面具後的自己,楚玥還是不想過于引人注目,他早已受夠了被無關者注視的目光。
過了長幹橋,不遠處就是夫子廟。早市尚未結束,百姓熙熙攘攘地四處采買,顯得十分熱鬧。為了不被更多的人看到,楚玥拉着謝長歌穿過彎折的巷道,到了人迹罕至處,才停下了腳步。
爬山虎的枯枝如同房屋的脈絡,冬日的暖陽照在黛瓦之上,仿佛血液一般蜿蜒而下。
“今天的交涉算是徹底失敗了?”謝長歌問。
“對,失敗了。”楚玥莞爾,“不管這麼多了,來金陵這麼些天,還沒好好帶你轉轉。”他沒想過今天與甲子的交涉會成功,隻是不願意輕易相信四哥用心培養出的組織已經徹底成為了皇權的爪牙。
“這樣沒關系嗎?”謝長歌問。雖然幾乎不會有人能認出摘下面具的楚玥,但也難保皇帝派了人暗中監視。
楚玥不以為意:“當然沒關系。我皇兄,比你想象中的要謹慎和虛僞,他很清楚,與其冒着被發現的風險監視我,引起我的警覺與不滿,不如派人監視麒兒和麟兒,因為他可以确定,隻要兩個孩子還在王府,我就絕對不可能逃得出去。”
所以自己的自由并沒有被拘束,皇帝有着足夠的自信,相信自己不會在他眼皮底下做出令其難以控制的事情。
“接下來該怎麼辦?年節前能回去嗎?”即便知道現在沒有人監視着他們,謝長歌也無法坦然自若地欣賞金陵景色。他從未經曆過被人脅迫,即便是一生中最絕望的時候,他依然擁有着絕對的權利與能力。但如今卻什麼忙都幫不上。
楚玥點頭:“總不能讓淵兒年節裡一個人。”淵兒是個好孩子,作為父親他委實欠他良多。
穿過小巷,兩人再次到了行人密集處。秦淮河邊的柳樹下,魚市尚未收攤,空氣中彌漫着魚蝦特有的腥氣。
還未走近,楚玥便感覺到魚蝦的氣味忽然被放大了許多,變得刺鼻,幾乎難以忍受。他胸口發悶,喉間似乎卡了什麼東西,嘔吐的欲望在下一瞬間噴湧而出。
但楚玥沒有吐出來,并在謝長歌發覺之前強行忍下了身體上的不适。
這種不适感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久違。
楚玥手掌悄然攀附上小腹,指尖微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