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舟星沒有乘坐過軍用星艦,第一次坐星艦居然就是羲和艦隊的“六龍載日艦”,高興得他連着三天睡不着。
六龍載日艦的稱呼來源于古老的東方傳說,文獻記錄有言,神明羲和駕着六條龍拉的車子,載着太陽馳騁于天空。
在數百年前,曾有系外生命大舉入侵,在地球實施冰河計劃,打算制造黑洞引力場偷走太陽,将太陽“放牧”到他們的星系,有那麼一群人奮起反抗,終止了這一滅絕人類、毀掉太陽系的可怕計劃。
他們用為太陽駕車的神為自己的隊伍命名,這個名字傳承了下來。
在系外生物的影響下,人類也逐漸探索其他星球、開墾家園,遷徙建立起大大小小的自治星球,地球不再是唯一的土地,更名為中央星。
大部分人類商議着抛棄這顆苟延殘喘的星球,但依舊一部分人堅持留在了這裡,重新建設已經傷痕累累、不堪重負的母星。
很幸運,他們成功了,中央星在短短的七十年内迅速恢複了生機與活力,成為太陽系最強大的星球,并接管了月球以及附近的四個無主行星,月球成為了中央星交通往來的“港口”,後來的人們更習慣稱呼它為月港。
但在安定下來後,人類之間卻又爆發了戰争,争奪資源、技術和土地,險些讓系外生命再度乘虛而入。
為了保留人類文明的火種,太陽系中的各個人類政權組織,在全人類命運共同體構想的指引下,決定停下同胞之間無謂的鬥争,一同組建了星環共和國,将總部設立在了最強大的中央星。
而羲和艦隊直接隸屬于中央星,也是如今守護星環共和國的主要戰力之一。
但這數百年中,系外生命并沒有放棄争奪太陽,他們制造了可怕的異常生命體,用于入侵太陽系。
這些生命體融合了多種系外生命的基因、甚至包括7.53%的人類基因,它們的破壞力和自身修複能力驚人,擁有智慧,也對驅使者異常忠誠。
人類的軍隊在邊境星球紮下堅固的防線,從未讓戰火蔓延到大部分民衆居住的宜居星球。
甚至在某段時間裡,志得意滿的人類領袖開始計劃向外侵略。
而星環共和國政府為了保持穩定,大肆渲染人類軍隊對于系外異形的碾壓性勝利,并且将戰争所涉及的形象以兒童娛樂的方式向大衆普及。
在絕大部分普通民衆的觀念裡,戰争并不可怕,甚至是一場讓人熱血沸騰的遊戲,就算有犧牲,也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這樣的觀念持續了很多年,直到現任委員長喬钺競選上任之後才稍有改觀,在此之前,熱血上頭加入軍隊的年輕人不在少數。
許舟星不知道自己的alpha父親許晏當初是抱着怎樣的心情加入遠征軍,他隻知道,在那顆偏遠的小行星發生轟炸之前,許晏通過個人終端傳訊給了林晚風。
那時候正是傳統的古中國新年,林晚風在教小小的許舟星包餃子,許舟星不想老實包餃子,捏了個奇形怪狀的面團說是星艦。
從偏遠小行星傳來月港的通訊有大概半個小時的延遲,林晚風接到通訊的時候,小行星已經發生轟炸,而窗外有人違反治安規定偷偷放起了煙火。
警笛聲追着煙花聲滿大街亂竄,林晚風的個人終端裡傳來許晏的聲音,他說:
寶貝新年快樂,我想你和爸媽、還有舟舟了······我愛你,晚風。
林晚風抱着糊了一臉面粉的小許舟星輕輕地笑,對着個人終端也說:
我愛你,快點回來。
那時候林晚風和小許舟星都不知道,等半個小時後這聲我愛你傳遞過去時,許晏已經犧牲,他永遠聽不見林晚風讓他快些回家了。
許舟星扒在星艦的落地舷窗前出神,他望着外頭那些星星,忽然在想,許晏是不是就在其中。
或許自己還能趁這個機會,去許晏犧牲的地方裝一抔土帶給林晚風。
據說當時的戰況慘烈,屍體碎片已經難以辨認,又被系外系異形污染,隻能原地丢下一顆反物質彈進行燃燒,然後掩埋,将所有的犧牲者名字刻在同一座紀念碑上。
小時候許舟星幻想過許多次,幻想許晏其實沒有死,逃脫了,劫持了一架宇宙飛船流浪在太陽系,會在某一天回來接他和林晚風。
但是現在許舟星已經明白,在異形、反物質彈、粉碎回填之後,不可能有人活下來,劫持宇宙飛船,隻能是他對于父親死亡這件事保留的幻想。
他過去總愛對林晚風說這個幻想,就好像說得足夠多,許晏就真的會回來。
但現實并不是童話。
“許秘書官,上将找你。”
同聲傳譯器中發出的聲音打斷了許舟星的思緒,他轉頭看過去,發現是喬钺的副将,亞曆克斯。
亞曆克斯是個金發碧眼的alpha,看起來非常開朗。
“謝謝你。”許舟星對他友好地笑了笑,轉身離開了舷窗,穿過銀灰色的走廊,來到傳送梯,驗證虹膜信息後,抵達了星艦的最上層。
許舟星不太喜歡呆在這裡,下面幾層還能經常聽見那些大兵們交談玩笑的聲音,但最上層,隻有一些控制室、實驗室、觀測室之類的設施,非常安靜,像一片死海。
而喬钺的房間在這片死海最盡頭。
許舟星往前走的時候,感應燈随着他的腳步一節節變亮,在他走過之後又恢複較暗的亮度,兩邊巨大的落地舷窗外是無窮無盡的黑暗星空,這樣的景象讓許舟星心裡微微有些害怕,他于是快走了幾步,又小跑起來。
腳步和心跳聲敲着他的鼓膜,有那麼一瞬間,他恍惚以為宇宙裡隻有自己這麼一個活人。
“虹膜驗證成功,請進。”
ai無機質的聲音響起,面前的金屬大門悄無聲息地打開,透出了一道偏暖的亮光,許舟星這才松了一口氣,連忙鑽進門裡。
會客廳往裡,卧室的方向隐約有水聲,應該是喬钺剛進行完日常體能訓練,正在沖澡。
卧室的門沒有關,許舟星探頭探腦地往那邊看了看,有些猶豫地徘徊了一小圈,還是選擇留在了會客廳。
雖然喬钺要求他進行易感期引誘,但他不覺得貿然進入喬钺的卧室會讓對方開心,所以他這些天還沒有踏入過喬钺的卧室,隻在會客廳、秘書房和餐廳活動。
許舟星在小沙發坐下來,打開個人終端開始浏覽學校那邊的未讀消息。
沒有什麼特别的消息,一切如常,導師說他可以暫時不用參加課程了,因為他的檔案已經被暫時封存調離學校,要到他完成這次實踐活動才會重回正軌,還詢問他究竟是參加了什麼實踐活動,如果是軍方的,建議他問問上級有沒有回調的可能,畢竟戰争對于一個在校生來說還是有些過于殘酷。
許舟星回複了謝謝老師關心,有些惆怅地關掉了和導師的對話界面。
他知道自己的檔案去了哪,在羲和艦隊,明明應該是一件很榮耀的事情,但是他開心不起來,因為他進來的方式實在難以啟齒。
林晚風那邊又發來了新消息,詢問他實踐活動到底是去哪裡。
許舟星走到舷窗邊,用自拍模式拍了張照,剛想發送給林晚風,身後響起一個聲音:
“你想當間諜嗎?”
許舟星被突然出現的喬钺吓了一跳,差點手一抖點了發送。
喬钺走過來,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傾身湊近了。
許舟星聞到了淡淡的、帶着水汽的香味,有些愣怔地看着喬钺突然湊近的側臉。
好完美,像古希臘的雕塑一樣光潔偉大熠熠生輝。
那些雕塑許舟星其實隻在文化史課上見過,永遠籠罩在數字博物館那精心設計的燈光下,即便是不懂藝術的人,看到了也會贊歎一聲神迹。
許舟星覺得自己腦子裡在接二連三地炸煙花,炸得他有點恍惚。
喬钺并不知道許舟星這一瞬間腦子裡炸開了多少煙花,隻是迅速将他個人終端裡的照片删除,垂眼看着他,說:
“我記得在中央星的基地裡,叫人給你上過艦隊守則課。如果你一直這樣,我需要考慮限制你的人身自由。”
許舟星這才想起,軍用星艦飛行途中是禁止拍照的,網路上的消息有被破譯攔截的可能,敵人也許會通過照片中星球的遠近和排列判斷出星艦的位置和航向,這是非常危險的事情。
“對不起!”許舟星立刻意識到自己幹了一件蠢事,愧疚得想哭,“剛剛我爸問我去哪,我就想着給他拍張照看看。”
喬钺不易察覺地蹙了蹙眉頭,他不知道許舟星為什麼這麼容易哭,經常随便說兩句話眼圈就紅了,好像自己總在欺負他似的,這有些令人煩躁。
煩躁的喬钺松開了許舟星,走到沙發前坐下,示意許舟星也坐,然後問:
“今天早上布置的任務,完成了嗎?”
許舟星有點不敢坐,早上喬钺讓他把整個艦隊的人都認全,他拿着名單花了一整天去和這些人打招呼,但是到了晚上,他發現自己隻記住了一半,現在被喬钺一問,緊張之下又忘了四分之一。
“人還沒記全,就去悠閑地看星星、拍照。”喬钺也不再讓他坐下,就這樣語氣平和地數落他,“如果你的确不想參與秘書官的日常工作,也可以,我原本的ai秘書官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