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喬勉把喬钺丢上了升降台，然後一蹬升降台的軟索，朝着射擊場中的異形“飛”了過去。

那隻異形正茫然地亂揮着自己的觸手。

“過來！”喬勉一把抓住了它的觸手，将它拉近了自己，厲聲問它：“你走不走？”

異形受寵若驚地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它似乎還殘留着一些做人時的記憶，它知道好與壞，卻舍不下這個地方。

喬勉眼中閃過一瞬悲哀，不再和這隻異形多言，放開了它，朝着地面連開數槍，借着這股力量把自己往升降台的方向反推。

升降台升上去的速度很快，喬钺有些着急地跪在了邊緣，朝着喬勉的方向伸出手：“爸！”

他怕一片黑暗中，喬勉找不到方向。

然而這次卻是他心急則亂，喬勉在心裡暗暗罵了一聲：

這小崽子，生怕暴露不了自己的方位。

升降台就那麼大一點地方，如果被瞄準，躲都沒有地方躲！

果然，就在喬钺出聲的一刹那，不僅喬勉明确地知道了他所處的位子，地面上的榮光會也知道了。

探照燈猛地掃了過來。

喬勉立刻調轉槍口瞄準了奧古斯都，朗聲說道：“親愛的，你可以想想，是要30年的自由貿易區通行許可，還是要開戰。”

奧古斯都仰頭望着他，擡手示意手下們把槍都扔掉。

升降台已經帶着喬钺回到了飛行器中，那架飛行器很顯然是來自中央星的最新秘密軍用飛行器，想要攔截擊落恐怕很困難。

而且，引力站的防守是星港最高級别，喬勉的手下既然已經突破了那裡，證明他們的火力絕對是足夠的。

如果發生真正的武裝沖突，奧古斯都立刻算明白了這筆帳，那麼自己将要收獲的是，來自中央星民衆的憤怒和來自羲和艦隊的複仇，不劃算。

不如退而求其次，按談判好的條件，獲得三十年的自由貿易區通行許可。

喬勉看清了地面上人群的動靜，贊許地笑了一聲，也将那把古老的F44aa脈沖步槍拆掉能源彈匣，扔了下去以示誠意：“感謝您将喬钺上将歸還給星環共和國羲和艦隊。”

飛行器底部的升降台再一次打開了，這次是迎接喬勉。

奧古斯都死死盯着半空中緩緩飄遠的喬勉，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明亮的探照燈把喬勉照得像是在發光，那個漂亮的omega在夜幕中飛遠，柔軟的黑發和風衣的衣擺飄舞着，聖潔得如同神話傳說裡的神明。

難怪人們要用神明的名字呼喚他。

奧古斯都抓着身旁的欄杆，不自覺地往喬勉的方向走了兩三步。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這一生的不滿足來自于何處——

他想要這樣一個大膽、瘋狂、勢均力敵的、百分百契合的人。

他想成為一個虔誠的信徒，向他的神明俯首稱臣。

他在等待神明宣判他的罪。

喬勉抓住了升降台的軟索，輕輕躍了上去，消失在了奧古斯都的視線中。

嫉妒。

奧古斯都心中忽然湧現出了無休無止的嫉妒。

卡洛真幸運，在十八歲就遇見了神明，并且毫無阻礙的得到了垂憐。

更重要的是，卡洛死得真是時候，奧古斯都心想。

如果他活着，要永遠讓這樣一個自由、大膽、忠于感覺和欲望的omega狂熱地愛慕自己，是件很難的事。

但卡洛死的時候才二十九歲，他永遠是喬勉喜歡的樣子，年輕、熱烈。

他們大概每分每秒都在熱戀期，直到死神将他們分開。

一切在故事最高潮戛然而止，為這段愛情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點。

他們的愛永遠轟轟烈烈，沒有細水長流，沒有歸于平淡。

飛行器迅速地離開了，探照燈開始在空中掃射，掃到了那隻漂浮的異形。

——也沒有變成笑話。

奧古斯都擡起槍口，瞄準了異形漂亮的臉。

其實他記得。

這個人并不算他的戀人，他們在紅燈區認識，這家夥是個幫人跑腿送餐、誤入紅燈區的窮學生。

窮學生長着一張足夠招搖的美麗臉蛋，差點被當成接客的雛妓拉近暗巷。

奧古斯都從小出生在這裡，因為過早地分化成了alpha沒法接客，他的omega父親把他丢去做體力活。

那天他正在修理院子的時候，聽見了外面的呼救聲，連手裡的電鋸都來不及放下就跑出去看熱鬧，沒想到吓跑了那位嫖客——還是自己父親的常客。

他們就這樣結識了。

窮學生抓着奧古斯都的手感激涕零，認為是奧古斯都從天而降救了自己。

他們順理成章地做了朋友。

後來奧古斯都受夠了爛泥般的生活，離開“家”铤而走險去做起了灰色的勾當。

立志将來要做大法官的友人發現後，勸過也罵過，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從幫他隐瞞，一步步陪他堕落。

奧古斯都當時覺得很得意，有人為他放棄了原則、出賣了靈魂，這是他人格魅力的體現。

友人的體力和槍法很差，但是腦子足夠靈活，他們一起為非作歹，過得很快活。

那時候，他們發誓要做彼此最重要的那個人，除了戀人之外。

奧古斯都從來不相信愛情，那種不值錢的玩意兒他在紅燈區見過很多，像垃圾一樣。

友人并沒有提出異議，隻是爽朗地贊同他。

他們曾經相伴走過了很多地方，甚至因為酒後打賭，互相推搡着去領了某個小星球的結婚證。

然而酒醒之後，就沒有人再提這件事了。

後來，在他們誤入某個廢棄的太空研究所時，不小心喚醒了休眠中的異形實驗體，友人竟然愚蠢到替自己擋下了攻擊。

最初的那些年，奧古斯都嘗試過讓人進行喚醒異形神智的研究，但是沒有用，他慢慢地放棄了。

與其看着面目全非的故人，不如去看看各色各樣漂亮又年輕的面孔，品味omega那甜美又多汁的身體。

試過之後他才意識到年輕時所謂的“誓言”有多可笑，這世上有太多勝過誓言、比誓言更誘人的東西。

而欲望，也遠比愛情更甜美。

異形偶爾會用他滑膩的觸手反複寫幾行漢字。

但是奧古斯都看不懂，也懶得看懂，他隻是把那些筆畫的樣子記在腦海裡。

其實很容易就能獲得翻譯，但是奧古斯都不想去探究這件事。

他不想知道友人到底要對他說什麼，反正無論如何，都隻是一些過期的話語罷了。

奧古斯都終于扣下了扳機。

兩百多年前他們一同闖進那個太空研究所的時候，攜帶着的正是F44aa脈沖步槍。

遲來了百年的脈沖子彈正中友人的眉心。

“殺了我。”他也終于聽清了友人失去神智前最後的請求。

空中飛行器的轟鳴聲已經遠去，地面的電路也都恢複，奧古斯都感覺到引力重新回到了腳下。

“尤利烏斯還活着嗎？”奧古斯都忽然問一旁的手下。

手下愣了愣，小心地說:“上次尤利烏斯先生反叛失敗，您已經将他流放去了暗港。”

暗港，一個沒有任何規則的殺戮之地。

奧古斯都輕輕呼出一口氣：“去找他，如果活着，把他帶回來。”

百分百感情用事，但奧古斯都覺得，自己作為一個老人家，也無所謂任性一回了。

尤利烏斯最像他，除開長相，無論是紅燈區長大的經曆，還是有個念念不忘的、黑頭發黑眼睛的初戀情人，最像他。

他在埃爾圖斯星剛找回尤利烏斯的時候，聽棕發藍眼的少年快樂地講述他和那個“東方小哥哥”的故事時，就隐隐有了這樣的想法——

就是他吧，連克隆體都無法和他産生的共鳴，他在尤利烏斯身上找到了。

比起克隆體卡洛，他甚至覺得尤利烏斯更像自己生命的某種延續。

待自己死後······奧古斯都突然壞心眼地想，不知道尤利烏斯和他那位念念不忘的初戀情人會如何呢？

他很感興趣，隻可惜看不到故事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