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走!得去庇護所救人!”喬钺發現飛行器的行駛方向似乎是直接離開星港,立刻想要闖入駕駛室。
“你省省吧!”喬勉捏捏眉心,“他在另一架飛行器上,下個隧穿站就能會合。”
喬钺愣愣地張了張嘴,像是突然啞火的炮仗,尴尬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喬勉擡起手又放下,看起來似乎很想扇喬钺一巴掌,但最終放棄了:
“你是易感期後遺症嗎?喬钺小同志,你知不知道你的行為一直在給我添亂。”
喬钺低下頭,他知道喬勉教訓的是。
剛剛在升降台上的時候,他不應該喊喬勉,那一聲簡直是把自己變成活靶子。
但當時,他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可能真的是易感期後遺症還沒好,他變得沖動、不冷靜,生怕自己的爸爸就那樣消失在黑暗裡。
“先去醫療室做個簡單的檢查。”喬勉做了決定。
很快,檢查結果出來了,喬钺還真的有點異常,但不是易感期後遺症,而是精神力損傷後遺症。
當時他們被反叛軍差點逼近黑洞的時候,因為機甲上還載着另外一個人,喬钺花了更多的精神力去控制機甲逃脫,而在此之後他又根本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
各種不利條件疊加,最終導緻他的精神力損傷嚴重。
而他後來被困時,本來控制得很好的易感期突然爆發,也和精神力損傷有着直接的聯系。
随行隊醫為他做了簡單的檢查和心理調查,最後有些哭笑不得地把結果交給了喬勉。
喬勉翻看了一會兒,揉揉眼睛,遲疑地看向一旁的喬若久,說:“若久,我覺得我可能需要老花鏡。”
“怎麼會呢。”喬若久神色溫柔,“你還很年輕呀,小勉。”
“不是,這上面寫着現在喬钺的心理年齡隻有十七歲。”喬勉指了指檢查報告,“我一定是看錯了。”
喬若久湊過來看了看,說:“沒有錯,就是這樣的。後面還寫着,建議他盡量休息。”
“回中央星再做個詳細的檢查吧,”喬勉歎了口氣,“他這樣也隻能放個長假,羲和艦隊的一把手二把手都沒了,臨時調人過去······”
喬勉又歎了口氣,中央星不是沒有合适的人才,但現在的羲和艦隊成員,幾乎可以說是喬钺加入後一同成長起來的。
喬钺在這十年中培養起了自己的隊伍,現在臨時空降一個人去頂替他,恐怕很難服衆。
隻能寄希望于喬钺盡快恢複了,否則夜長夢多。
室内陷入了安靜,喬勉把檢查報告又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扔在了一邊,一擡頭發現喬若久還站在邊上。
“怎麼了?”喬勉覺得喬若久好像有什麼事。
喬若久抿抿唇,有些局促地說:“你剛剛去見了奧古斯都,有沒有不舒服?他,他······”
他和卡洛一模一樣吧?喬若久想問,但是不敢問。
卡洛的名字是橫亘在喬勉心頭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喬若久很怕他傷心。
“沒有。”喬勉伸了個懶腰,“新的特效藥還挺管用,以後可以多弄點備着。”
“但還沒有通過臨床實驗!不知道會有什麼後遺症和不良反應!”喬若久突然急了起來,“你不能總吃它。”
躺在休眠艙裡的許舟星還不知道,就在林晚風死後的第三年,緩解信息素缺失症的特效藥品被研發了出來。
盡管剛剛出現、還沒有通過現實的考驗,危險性也未知,但它短期來看的确是有作用的。
“放心,這次是應急。”喬勉知道喬若久是擔心自己,安慰道,“臨床實驗通過之前,我不會再用。”
喬若久松了一口氣,又說:“實驗方案他們前天已經提交申報了,中央星藥品監督局在審核中,如果評估通過,大概兩個月後就能拿到實驗許可。”
喬勉點點頭,表示自己了解了。
“希望一切順利。”喬若久說。
喬勉忽然促狹地瞟了喬若久一眼,開玩笑地問:“你真的希望一切順利?”
喬若久臉上的表情僵住了,過了片刻,喬勉意識到自己問錯了話。
其實當初喬若久提出進行大腦移植術的時候喬勉就明白了,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喜歡着自己,喜歡到願意獻出靈魂,自己的調侃無疑是對喬若久感情的侮辱。
“抱歉。”喬勉覺得很愧疚。
除了父母之外,喬若久是這個世界上陪着自己最久的人。或許當初父母收養喬若久時給他取這個名字,就是帶着這樣的期冀。
他可能無法對喬若久産生愛情,但沒法不把喬若久當作家人。
家人之間有“愛”嗎?當然也是有的,所以喬勉并不希望喬若久傷心。
喬若久垂下眼,斂去了眸中受傷的神色,重複了一遍:“我真的希望一切順利,真的。”
“我知道。”喬勉輕輕地說。
屋裡又彌漫開令人難堪的沉默。
喬勉站起身,說:“我去看看小钺。”
喬若久識趣地讓開了,喬勉有些着急地走了出去。
他當然不是擔心喬钺,隻是不太敢面對喬若久那心碎的目光。
這幾十年裡,良心時時煎熬着,他也問過自己很多次:
能不能走出來?能不能往前走?能不能給自己、也給别人一個機會?
但他做不到。
他忘不了卡洛,也無法像愛卡洛那樣去愛喬若久。
他這輩子再也不能靠在學校寝室陽台欄杆邊、聽誰抱着吉他給他唱情歌,他再也沒法在理論課上偷偷枕着誰的肩膀打瞌睡、醒來發現有人為他做好了條理清晰的筆記,他再也找不到一個既能陪他一起切磋機甲戰術到深夜、又能陪他通宵打終端遊戲的家夥,他再也不可能跟誰一起無知又無畏地、懷揣着滿腔熱血一同奔赴戰場······
人生好像隻有最初的那二十幾年是鮮活的生命,到後來,被現實拉伸延展成一條沒有彈力的、直直通向盡頭的直線。
每每午夜夢回、猝然驚醒在喬若久懷裡時,喬勉都忍不住痛苦地落淚,一半為此生再也無處得見的故人,一半為自己深深辜負的枕邊人。
數十年毫無怨言的陪伴,怎麼會不明白,又怎麼能不動容?
可無論他有多想傾盡一切補償對方,他能給的無外乎錢、權、性。
他永遠也給不了喬若久最期待的東西。
如果藥物真的順利面世,喬勉靠在走廊的舷窗邊發起呆,那他和喬若久都自由了。
或許該向對方挑明,請他不要再把目光拘泥于自己身上,去追求屬于他的幸福。
但從第一次安撫直到現在,喬若久三十多年的青春都給了自己,在有了替代藥物後提分開,不是始亂終棄又是什麼?
“爸?”喬钺捏着盒巧克力奶路過走廊,“你在這裡發什麼呆?”
“誰給你的?”喬勉回過神,望向了喬钺,覺得眼前的畫面有點傷眼睛。
“醫生。”喬钺誠實地回答,“他說我的心理年齡隻有十七歲,所以給了我一盒哄小孩的巧克力奶。”
“他給你,你就接了?”喬勉覺得一陣惡寒。
說實話,喬勉沒有和十七歲的喬钺和平相處過,因此覺得眼前這個乖巧的、叼着吸管喝巧克力奶的、個頭比自己高、塊頭比自己大的兒子,非常詭異。
“其實我覺得這并不太可能。”喬钺吸了一口巧克力奶,“因為我的記憶很完好,隻是做事變得沖動,醫生的評估不過是種形象的說法,用十七歲的概念來解釋我為什麼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維和情感——就像大腦還沒有完全發育好的青少年。”
喬勉的目光落在喬钺手裡的巧克力奶上:“醫生會不會誤診了?你其實是七歲而不是十七歲。”
喬钺遲疑了一瞬,說:“應該不會?醫生很熱情,我也不太想浪費,而且,味道确實不錯,不甜。”
“算了,知道你沒傻,我就放心了。”喬勉松了口氣。
喬钺躊躇了一會兒,又問:“我們什麼時候到下一個隧穿站?”
“你這樣,我敢叫他們加速行駛嗎?”喬勉哭笑不得地看着喬钺,“萬一加速的時候你撞到頭,變成三歲了怎麼辦?”
“我認為不會的。”喬钺說,“精神力損傷不會這麼輕易造成。”
喬勉“啧”了一聲,嫌棄地打量着喬钺,說:“你也太弱了,我年輕時也有好幾次極限駕駛機甲的情況,從來沒有出現過這麼誇張的精神力損傷,包括······”
包括失去卡洛的那次戰争,喬勉忽然沉默了下去,一瞬間不知道自己說這些有什麼意義。
就算他的精神力等級很高,也沒能救回卡洛,有什麼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