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很厲害。”喬钺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喬勉的低落,大大咧咧地點頭,“但你沒有把優點完全遺傳給我。”
喬勉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也顧不上傷心了:“你什麼意思?自己不行倒怪上我了?”
還是蝌蚪的時候怎麼不知道挑幾條優點!喬勉氣急敗壞地想,一定都是卡洛的錯,是卡洛的笨蛋基因稀釋了自己優秀的精神力。算他溜得早,不然真想找他算賬!
喬钺不說話,隻是津津有味地喝着巧克力奶,用他漂亮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的父親。
喬勉一把奪過了他手裡的巧克力奶:“還喝!多大人了,不許喝。”
“可是······”喬钺還想争取。
喬勉自己一口氣用力喝完,發出“蘇”的一串空盒聲,接着把紙盒捏扁,施施然地離開了。
欺負小孩讓他沉重的心情變得愉悅起來。
卡洛那家夥,至少留了這麼個有趣的小東西給自己玩。
不算太壞。
喬钺望着喬勉的背影眨眨眼睛,忽然明白過來自己被爸爸欺負了,無奈地聳聳肩。
他已經三十多歲了,他也沒有另一個父親可以去告狀。
喬钺轉頭看向黑暗的星空,無比強烈地希望着時間快快流逝。
他想親眼看看許舟星。
盡管知道喬勉會将一切安排好,許舟星是安全的,但他還是想要親眼确認。
······
五天半後,他們終于在隧穿站會合。
許舟星靜靜地躺在休眠艙裡,沒有醒來的迹象。
透明的休眠艙就像是深海裡漂浮的水泡,許舟星沉睡其中,仿佛随時都會變成一觸即碎的泡沫幻影。
“爸,為什麼不讓他解除休眠?”喬钺焦急地問,“過久的休眠也會對身體機能造成負擔!”
“他才休眠了幾天!”喬勉想給現在的智障版兒子一拳,“一個月都不到能有什麼負擔?而且庇護所給他采取的是保守治療,現在沒有給他做手術的條件。”
“什麼意思?”喬钺心裡一沉,這和奧古斯都告訴他的不一樣。
在涅墨西斯星港時,奧古斯都分明告訴他,許舟星經過搶救情況已經穩定,原先的生殖腔受損切除了一部分,如果他們以後想要孩子,需要等待合适的器官移植。
喬勉抿了抿嘴唇,覺得作為一個老父親,盡管他自認為開明,但對于兒子的房事還是有點說不出口,于是走了幾步面朝窗外,擺擺手讓醫生來解釋:
“你們跟他說。”
醫生趕緊上前,跟喬钺說明許舟星的情況:
“他使用了過量的藥物,讓生/殖/腔擴大到了原先的許多倍,現在這部分組織已經病變在逐漸壞死,先前的醫生沒有直接切除,而是用射線療法将病竈暫時控制住,這對病人其實沒什麼好處。”
“不能留着嗎?”喬钺茫然地問,他其實聽不太懂這些不同的療法,隻知道如果直接切除,那許舟星會留下終身殘疾。
雖然beta的生育能力一直不太好,但很多beta伴侶也會盡量要個孩子,有時候也會采取科技手段輔助。
Beta伴侶往往會在婚後經過多方面考慮決定這件事,誰需要暫時抛棄工作、承受孕期反應,将生育對家庭的影響降到最低。
這些,喬钺都曾經在中學的社會常識課上學到過。
許舟星如果沒有了生/殖/腔,将來如果遇上了心儀的結婚對象,很大可能會因為這個缺陷而被拒絕。
這是絕對隐瞞不住的,婚前檢查會把這樣的重大殘疾直接以體檢報告的形式發送給對方。
“······能,倒是能留。”醫生撓撓頭,“前一個醫生估計就是想留着,因為他的腔口通道還沒壞死,可以嘗試移植,但是能匹配的、正好捐獻的器官其實挺難等的。”
喬钺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手心,他突然有些後悔沒有多在星港磨蹭幾天,磨蹭到庇護所為許舟星做完手術。
如果是在涅墨西斯星港,器官不需要等,隻需要買。
“不過,就算幸運地遇到了捐贈,他的情況其實已經不太适合移植了,”醫生又說,“他受傷太嚴重,不止是生/殖/腔部分,看之前從庇護所盜出的醫療記錄,其實其他的内髒、骨骼和肌肉粘膜等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貿然進行移植很危險。我可以說這是很不負責的治療計劃,上一個醫生根本不在乎病人手術之後的死活。”
喬钺終于聽懂了,當時奧古斯的的提議隻是一個誘餌,誘惑自己跳下深淵的餌。
移植手術後,許舟星活着自然是皆大歡喜,如果發生意外······到時候,已經與榮光會同流合污的自己,也沒辦法再回歸正常的社會,隻能接受奧古斯都的安排。
喬钺有些無措地擡手撫上休眠艙的玻璃,許舟星的神色平靜,并不痛苦,卻看得喬钺揪心。
許舟星當時甚至在個人終端裡已經留下了遺言。
喬钺不敢去想象,在自己盡情發洩着欲望的時候,許舟星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錄下了那段留言。
許舟星明明可以恨自己,讓自己也困死在那座小小的空間站。
但是許舟星卻沒有那樣做。
他告訴了自己離開的路線和嘗試聯絡外界的方法。
“咳咳。”喬勉清了清嗓子,轉過身有些可憐地看着喬钺,說:“小钺,你要是想看就多看看吧,等回了中央星,你得去進行身體檢查,檢查結果沒有問題,你就不能見他了。”
喬钺一怔,随即明白了喬勉的意思。
按照規定,治療完成之後,雇主和治療師不能再見面,有關治療師的一切資料檔案和行蹤履曆,都會對雇主及其家屬進行特殊加密。
這項規定是為了保護治療師的人身安全,因為曾經發生過一場慘案,有位雇主對于治療師念念不忘,違反了不能見面的規定,找上治療師并且沖動地殺害了他。
醫生檢查後發現他産生了思維障礙,他的父母試圖以此為他做無罪辯護,但是他在上法庭前自殺,隻在和他母親的聊天界面留下一句話:
我隻是想去看看他過得好不好。
喬钺有些着急:“可我已經見到他了,我也沒有産生思維障礙!”
“這次沒有,下次呢,你能保證嗎?”
喬钺試圖為自己争取,“他還沒有醒,我不能就這樣,再也不跟他見面,我必須······”
“你必須做什麼?”喬勉問,“等他醒了,你跟他見面,然後呢?”
然後呢?喬钺也不知道。
從一開始,他和許舟星就注定沒有以後。
“如果你真的愛上了他,愛到願意永遠不和omega結婚。”喬勉看着自己的兒子,眼中都是心疼,“我不會阻止你,但你也必須明白這樣做的風險。”
喬钺沉默了下去,盯着休眠艙種的許舟星不發一言。
“你發病一次就讓他幾乎丢了命,你現在是正常了,幾年、幾十年、一百年之後呢?”喬勉問,“你敢不敢承擔病情複發的風險,敢不敢讓他和你一起承擔?還有,他自己願不願意面對這樣的危險。”
喬钺摁在治療艙上的手有些不明顯的發顫。
喬勉放柔了聲音,說:“如果你真的要這樣做,我想你可能得從前線退下來。你的病就像一個不定時的炸彈,會造成無法預知的損失。”
喬勉說着走過來輕輕地拍了拍喬钺的肩膀:
“抱歉,我知道這都怪我······對不起,小钺,要是你真的想和他在一起,你就回家來,和他一起住在家裡,我和你若久叔叔至少可以幫忙看着,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也能及時幫你保護他。”
喬钺一動不動地垂着頭盯着許舟星看了很久。
他并不想和許舟星分開,如果可以,他想要在每一個清晨看見許舟星頂着睡得蓬亂的頭發、睡眼惺忪地走出卧室和他說“早”,然後一同出門,完成要做的工作,在傍晚回家共進晚餐,飯後或是去散步、或是去看一部有意思的電影,最後互道晚安。
他不是非要愛人的身份、也不是想貪圖身體的歡愉,他隻是很想和許舟星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看着許舟星笑,聽着許舟星的聲音,這就夠了。
可是不顧信息素狂躁症把許舟星留在身邊的苦果,他已經嘗到了。
許舟星的眼淚、痛呼和鮮血,像子彈一樣貫穿他的心髒,灼燒他的靈魂,讓他恐懼不已。
那樣黑暗的時刻,他不敢、也絕不想再迎接第二次。
好一會兒,喬钺終于閉了閉眼睛,嗓音有些微微的沙啞:“我至少要跟他說一聲抱歉。爸,我不能在傷害他之後,就立刻丢下他一個人。他沒有别的家人了,我擔心他······”
“等到了中央星,醫院有監控,研究所也會有回訪,不用太擔心他的安全。”喬勉明白喬钺想要放棄這段感情了,安撫地捏了捏喬钺的肩膀,想了想才說:
“直接見面恐怕不太行,我去幫你争取幾次視頻通訊,你們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