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
季松睜大了眼睛陡然起身,一字一頓地重複“叔叔”二字。
重複完後一陣哭笑不得,此外還帶着點憋屈。
多新鮮呐,他好不容易看到位喜歡的姑娘,對方三言兩語就給他擡了輩分?
季松怒而起身,沈禾驚了一驚,也緩緩站了起來。她遲疑着問他:“我哪裡說錯了話,惹得叔叔生氣了?”
“……”
季松默默無言,沈禾心頭反感更甚——
她叫一聲叔叔,這人就一副氣惱模樣,那他方才問自己年齡多少、是否婚配,莫非不是想為小輩說親,而是為老不尊?
“……叔叔,”沈禾再不願與季松共處一室,正要開口告辭,季松已然開口:“沒有。”
沈禾不明所以,季松好耐性地解釋:“我沒有生氣。”
“你一路車馬勞頓,昨天才得了閑,今天又去見侯爺,想必也累壞了,快回去歇息吧。”
沈禾拿不準季松的意思,隻是點頭應是:“那我就告辭了。”
說話間眉眼輕輕揚起,身體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來。
季松見她放松下來的表情又好氣又好笑,隻好也跟着應是:“好。你初來乍到,不熟悉這裡的路,我讓懷義送你回去。”
聞言沈禾微微笑了:“多謝叔叔。”
季松喚一聲懷義,見季懷義引着沈禾出去了,方才回了自己院子。
季松不傻。方才沈禾望着他面容,又稱呼他為叔叔,眼中的戒備與反感無論如何也遮不住,一眼可知她認錯了他的年紀。
這倒也不能怪沈禾。誰家少年不到二十就留胡子?人家認錯了也情有可原。
何況他昨天才打劫了她們父女。雖說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但她也不可能心無芥蒂。
隻要瞧一瞧她用力抿到發白的嘴唇,就知道她對他有多麼不滿。
他現在這副尊榮,與其強行留她下來惹她反感,倒不如先捯饬捯饬自己,起碼讓她知道自己與她是同齡人,免得平白惹她讨厭。
囑咐季懷忠——也就是守在沈家一行人院子外的大雙眼皮——一定要好好照顧沈禾後,季懷義腳步輕快地去拜見甯遠侯,途中瞧見烏泱泱一堆人扒在季松院子的牆頭上,活像吊着的一排臘肉。
季懷義心中好奇,揚聲怒斥:“一個個扒在牆頭做什麼?沒别的活兒幹了?”
斥責入耳,扒在牆上的少年齊刷刷回頭。見是季懷義,一個個笑着跳了下來。
有個機靈的少年說明原委:“九哥,季松他……”
少年不敢置信地咽了咽口水,在季懷義不耐煩的眼神中小聲道:“剃頭師傅剛出去,我們拉着他盤問了好久,确定季松把胡子給剃了。”
“……?!”
這回輪到季懷義吃驚了。他三兩步跑到院門口,擡腿踢開緊閉的院門:“小五——”
“我還沒死呢,嚎什麼喪?”
季松整着衣袖邁下台階,滿臉不痛快地沖着牆頭喊:“都給我滾!”
“現在走了既往不咎,要是被我抓到……”
外頭噗通通一陣響,片刻後沒了動靜。
季懷義沒理會季松的威脅,直勾勾地盯着他光潔白淨的面孔。
是季松沒錯。臉型五官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隻是沒了胡子,瞧着很不習慣。若非知道是他,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将他和那個胡子拉碴的匪徒聯系到一起。
“送她回去了?”季松被看得渾身不自在,煩躁地捏捏眉心:“九哥,你又不是沒見過,别看了。”
季侯爺五位親子、十位義子,親子義子各自排行,季懷義在義子中行九,比季松年長兩歲,季松私底下叫他一聲九哥。
季懷義有些失神。他口中喃喃:“真沒了?”
“小五,這可是你留了整整一年的胡子……當年你無論如何也不肯刮的胡子啊。”
季松木着臉不言不語。
季懷義回過神大笑起來:“你是為了沈家那姑娘刮的胡子?”
季松垂眼應了一聲。
季懷義笑得肚子疼。他捂着小腹打趣季松:“合着她說話,比你爹說話還管用?”
這話忒難聽,活像季松是個有媳婦就忘了爹的白眼狼。季松為自己找補:“和她有什麼關系?我不想留了而已。”
這話季松說着有點心虛。
季侯爺壯年時征戰沙場,臨老愛上了修身養性,留胡子穿道袍,預備做一位儒将。
做儒将免不得打理儀容,身邊人的外貌也不能太磕碜。到最後别說人了,就連打獵時牽的老黑狗,都被摁着涮洗了三四遍。
洗澡那天老黑狗嚎得撕心裂肺,從汪汪一直嚎到嗚嗚,悲鳴聲繞梁三日婉轉不絕,聽得人渾身直發毛,不知道的還以為季侯爺兔死狗烹,要殺了跑不動的老黑狗吃肉。
這麼折騰了小半個月,季侯爺身邊人個個幹淨體面,隻除了他的小兒子季松。
季松不知道中了什麼邪,一門心思要留胡子。
季侯爺不是古闆迂腐的人。孩子要留胡子,他也不攔着,就是看不慣他留了一臉土匪樣的絡腮胡。
季侯爺好聲好氣地勸,要他稍微注意一下儀容,可季松梗着脖子就要留絡腮胡,氣得季侯爺操起拐棍教訓不聽話的小兒子,撩着道袍追着季松足足跑了一刻鐘,最後扶着膝蓋喘氣放狠話:你個癟犢子要做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