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說他纨绔是為了自保,她會信麼?
前些年忠國公因着擁立之功權傾一時。權力迷人心,他沒少做權錢交易的事情,朝中有人想要升官,便奉上錢貨拜入他門下,一時間朝野有“朱三千,龍八百”的說法。其中朱指皇帝,龍指忠國公。其權勢煊赫,可見一斑。
彼時季松雖然隻有十一二歲,但敏銳地察覺到忠國公勢必惹來滅門之災。
忠國公與甯遠侯很有些龃龉過節,季松自然不會去提醒他,反倒很想看他自食惡果。
隻是忠國公也是邊将出身,他嚣張跋扈,皇帝自然會對邊将起了忌憚之心。
季松沒辦法,隻好污名自保。
正巧勳貴子弟全是纨绔廢物,季松順勢而為,假裝被帶壞,後來更是順利地被父親帶到了遼東。
季松離開京城的第二年,忠國公造了先帝萬歲爺的反,身死名滅,家族盡沒。
不過,季松雖然免去了先帝的猜忌,卻坐實了纨绔的名頭,以至于心悅的姑娘渾身抗拒恐懼,讓他叫苦不疊。
“我此番來,是為了向公子道謝。”
沈禾率先打破了沉默。說話間她走到季松面前,從袖中掏出一隻小小的盒子放在書桌上,又将盒子推到季松面前:“這份薄禮,還請五公子收下。”
盒子被推到季松面前時,他手指抵住盒子:“你我之間,何須如此?”
季松言語低沉,帶着幾分無奈,聽得沈禾心頭一跳——
他果然對自己有意!
兩人手指同時抵在盒子上,相距不足一寸,沈禾慌忙收回手指,側身不去看季松:“五公子說什麼話,你我素昧平生,我自當知恩圖報——”
“今日是你我第三次見面,或許——”
或許是第四次,如果算上她昏迷不醒的那次。
隻是沈禾渾身抗拒,季松隻得收回喉頭的話。他笑笑:“既然要道謝,那就坐下來好好謝。”
說着将身後的椅子拉到她身側,聲音又輕柔了幾分:“你身子弱,别逞強。”
沈禾卻沒有坐。她抿嘴輕笑,又擡頭看他:“我坐了,你怎麼坐?”
“他們常來胡鬧。我嫌他們鬧騰,就沒有準備多餘的桌椅,不曾想今日怠慢了貴客。”季松笑笑,複又開口:“你坐。我沒你那麼嬌氣,站着也無礙。”
沈禾沉默着。她心跳如雷,并非因為季松幾乎挑明的愛意,而是因為他房屋的裝飾——
季松屋子簡陋得有些寒酸。但這屋子裡居然有四隻書架,上頭滿滿當當地放滿了書。
書架以外,屋中隻有一桌一椅,似乎并沒有待客的意思。
“你不想他們打擾你讀書?”
想了想,沈禾擡頭望向季松的眼睛:“你……關于你的那些傳聞……”
“傳聞不可盡信。有些事情,我沒有做過。”
季松回答得幹脆,沈禾卻遲疑了許久。她輕聲問:“你……你在自污,對不對?”
聞言季松粲然一笑:“噓,你知道就好,千萬不要外傳。”
說話間,他食指豎起,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偏偏滿眼都是喜悅。
他就知道,這麼聰明的姑娘,一定能看出他的僞裝!
沈禾眉頭越皺越緊,忽然說不準自己這趟拜訪是禍是福。
沈禾并不懷疑季松的話。她此番造訪并沒有送上拜帖,完全是随性而來,季松根本不知道她今天要來,更不會提前做準備。
何況……
沈禾面容低垂,眼睛落到書桌上。
書籍被合上,封皮上的書名十分清晰,是《舊唐書》;書中夾着一隻紅木書簽,書簽是最樸素的長方形片狀,四角磨得圓潤,閃着混濁的光。
書籍不遠處放着筆墨與硯台,一眼可見不是什麼珍貴的文房之物,但硯台裡有墨水,毛筆筆頭也濕潤着,隻是筆毛有些毛躁,似乎剛剛寫過字。
樁樁件件,都表明房間的主人是愛書之人,日常讀書很是認真,絕非傳聞中不通詩書的纨绔。
倘若他污名自保,韬光養晦,那麼他絕非頭腦空空的蠢貨,她的小手段,他究竟會不會看出來?
隻是……
隻是堂姐的威脅言猶在耳,父親促成婚事的決心也不可動搖,若無外力,她該怎樣退婚?
沈禾慌得出了一身熱汗,就連鼻頭都沁出了細碎的汗珠,正茫然無措,忽然聽到季松的聲音:“不舒服?需不需要請大夫?”
一擡頭,季松焦急的面容映入眼簾。他長而濃的劍眉緊緊皺起,因緊張而微微彎曲了背。
沈禾沉默着搖了搖頭,想了想開口解釋道:“不礙事,五公子莫要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