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虎筋強骨壯,沒過多久就活蹦亂跳起來,整天對着獵犬耍威風,吓得獵犬露出肚皮躺在地上,在它面前俯首稱臣,連嚎叫都不敢。
幼虎威風八面,季松因着愛寵海東青暴斃的不快一掃而空。他愛憐着幼虎,卻給它起了個極盡柔美的小名——
錦奴。
用季松的話說,這隻猛虎溫馴柔順,宛若小奴;偏偏又生了一張黑黃交織的斑斓皮毛,喚作錦奴,最是貼合不過。
季松的親朋好友聞言笑噴了酒,直說季松這是養閨女,季松也笑着應下。
可女大不中留。老虎就該縱橫山林,不該被人豢養成搖尾乞憐的狗。
錦奴六個月的時候,季松開始教它捕獵。一開始是割了脖子的雞鵝,後來是劃了腿的豬羊……等錦奴将一隻半大的牛咬死後,季松忍着惆怅,将她放歸了山林。
那是個草長莺飛的春日,森林漸漸換了綠裝。錦奴依依不舍地走,滿是黑圈的長尾巴幾乎要拖在地上,它一步一回頭,慢慢消失在綠色的森林深處。
父女一場,季松問心無愧,卻有些感傷,感傷餘生再難相見。
卻不想錦奴聰明兇猛,到了秋天,用尾巴趕着一隻半大的鹿到了放生它的地方。
虎嘯震山林,更驚出了戍守的老兵。
見老兵出來,錦奴越發開心,它不住地用尾巴抽着鹿腿,迫使鹿跑到老兵身邊。
那老兵認得季松,也知道他養過一隻猛虎。見了這隻通人性的猛虎,忽然就想起了季松。
他大着膽子射殺鹿,錦奴便退後好遠,又乖順地卧在地上,伸出舌頭舔前爪上的毛。
老兵直呼稀奇,當即讓人告訴了季松,季松便策馬來看錦奴。
之後每到秋天,錦奴便會趕些鮮活的獵物過來。那獵物周身沒有咬痕,隻有被虎尾鞭打的痕迹。等獵物到了戍守之地,再有戍守士卒射殺,交給季松等人大快朵頤。
錦奴則卧在一邊打盹兒,靜靜等待着季松的到來,最後喝一盆鹽水離去。
暗紅的大瓦盆裡盛滿了鹽水,兩隻半大老虎安安靜靜地卧在瓦盆前舔着鹽水。它們鋪滿倒刺的粉紅舌頭一卷一收,鹽水便輕巧地送入喉中。
精鹽化開的鹽水清澈鹹香,兩隻老虎快樂地輕輕搖着滿是黑圈的尾巴。
不住搖動的尾巴輕盈而靈動,像天竺耍蛇人吹笛子時不住起舞的蛇。
前爪搭在季松腿上的老虎羨慕得直嗚咽。它剛想離開季松去喝鹽水,旁邊的錦奴便将粗長的尾巴直直豎起,喉嚨裡呼呼地發出威脅。
迫于母親的威嚴,小老虎可憐巴巴地擡頭看着季松。
季松背靠着一棵兩人堪堪合抱的大樹。他盤膝坐在地上,兩手不住地在雪白的繃帶間穿插,終于将小老虎粗壯的前爪包紮好了。
小老虎探頭探腦地揮了揮包紮好的前爪,開心地伸出舌頭去舔季松的手,卻被錦奴一尾巴抽在了屁股上。
小老虎又氣又痛,回頭瞪着母親,錦奴則咬着它脖子甩到一邊,走到季松身邊乖順地趴下,用腦袋蹭了蹭季松手臂上的護腕——
早年錦奴也愛舔季松的手,季松也由着它來;可她越長越大,那天它去舔季松的手背,隻一下,季松手背上便滿是血莎。
彼時錦奴不知所措地望着季松,季松用完好的掌心拍了拍它的腦袋,又自行包紮了傷處。
那之後錦奴再不敢舔季松,隻是用腦袋輕輕蹭他;季松也不惋惜,開始用活着的獵物去訓練它捕獵。
小老虎在地上滑出好遠,站起身後不住嗚咽,見母親沒有哄自己的心思,尾巴拖着地到了兄弟身邊,趴下去乖乖地喝清澈的鹽水。
四隻猛虎肩背上的肌肉一塊塊隆起,但乖巧地俯卧在季松身邊,季松手掌有一搭沒一搭地拍着錦奴的頭,直到有位四十左右的壯漢過來:“五公子。”
“坐,”季松随手指了個空隙。那人見四周猛虎盤伺,先是緊張,後又激動地坐下。
季松微笑詢問:“銀子拿到了麼?”
“回公子的話,拿到了,照舊是一百兩的雪花紋銀。”
遼東夏短冬長,冬日大雪封山,路途被阻,其中的動物狩獵也十分困難。
錦奴聰明兇猛,占據了離人煙最近的地盤。可遼東物産并不算豐厚,冬日漫長,許多獵人便攜帶弓箭入山捕獵。一來二去,反倒是錦奴有時候要餓肚子。
季松心疼閨女,可廄焚不問馬(1),人總比畜牲金貴,季松總不能為了隻老虎,斷了山人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