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松便從自己私房裡撥出一百兩銀子,讓他到了冬天,隔個十天半月就趕上一隻豬羊進山,好給錦奴加餐。
一隻大豬肥羊不過二三兩銀子,那人辛苦小半年,自己能落下四五十兩銀子;再加上錦奴通人性,他便将此事奉作美差。
“過幾天再去支一百兩銀子,記我賬上,”季松下巴朝着受傷的幼虎擡了擡:“這崽子被牛角頂傷了腿,倘若置之不理,它活不過這個冬天。”
“你且用心些,暫且将這幼虎養在此處庫房,每日為它換藥。一則救它一命,二則虎鎮山林,它在這裡,也免得熊瞎子野豬來傷人毀物。”
言罷,季松拽了拽錦奴的尾巴,錦奴便叼着崽子到那人身邊,逼着崽子躺在地上,露出了皮毛茂密的肚子。
腹部柔軟,正是命脈所在。
虎崽子皮毛炸起,張牙舞爪地起來,又被錦奴逼迫着躺下。如是反複幾次,虎崽子敢怒不敢言,那人激動地去摸虎崽子的頭,還趁季松不備,偷偷彈了彈它的鈴铛。
季松隻當沒看見。恰好倚重的親信已經将鹿與獐子開膛破肚,血淋淋的内髒不住冒着白色蒸汽。季松便示意錦奴它們來吃。
與人不同,虎豹這類野獸并不嫌棄髒器味道大,平生得了獵物,立即将其開膛破肚,先把内髒吃完了,才挑挑揀揀地吃些腿肉。
不多時,内髒便被吃了個幹淨,連地上粘連的血沫子都被舔得幹幹淨淨。
恰巧第一波肉也烤熟了,季懷義遞給季松一把烤肉:“嘗嘗。”
鹿肉有些粗,咬起來有些廢牙;烤制時也隻加了些鹽,味道算不上肥美。
但季松一連幾日都不曾好好吃飯,當下也大快朵頤,不多時就将一把烤鹿肉消滅殆盡。
“前日得到的消息,說穆飏親自去了甘肅,要接定襄伯回京城。”
季松順手擱下了鐵簽子:“這麼看來,這位皇帝陛下倒是很用心兵事。”
穆飏是皇帝最倚重的利劍。此番他親自去接久居西北的定襄伯,多少能表明皇帝對邊事的看重。
“他倒是想不看重,隻不過虜寇占了河套,以此為依托窺伺南下而已。上次京城被圍,到現在還沒有二十年,當年經曆那事的人還沒死絕呢。”
季懷義這話說的不錯。别的不說,季松他爹得以封侯,便是沾了已巳之變武勳覆沒、無人可用的光。
如今西北虜寇占據河套、西南兩廣民變洶洶,細說起來,倒真是武将建功立業的好時候。
季松擡頭望天,忽得笑了:“這麼看來,我倒是不必再裝纨绔,更不用整日和那群纨绔混在一起。”
季松欺壓旁人的纨绔習氣,一半是見不得那群纨绔行徑惡劣,另一半是裝纨绔裝得滿心不痛快,索性在他們身上撒氣。
季懷義也大笑起來。
季侯爺想讓季松回京很久了。隻是一來皇帝繼位剛剛兩年,朝中暗流湧動,許多事情看不分明,父子二人都在觀望;二來皇帝剛剛繼位,威望不足,北邊的鞑虜也想要趁機來占點便宜,是以近幾年遼東很是不太平,季松便幫着他爹操持邊務。
如今知道了皇帝的心思,兩人皆是重重松了口氣。季懷義笑着恭賀他:“還真是時來運轉啊,此番你回了京城,一則解決了成家之事,二則仕途一路平坦,三來還能将痛改前非的原因推到美嬌娘身上。小五,你這回也算大小登科趕一塊兒了。”
大登科即金榜題名。季松武勳出身,自然不會去科考,但到皇帝身邊辦事,指不定幾時就得了皇帝青眼,說句大登科也不為過;小登科即洞房花燭,指婚配之事。季松打定主意要娶沈禾,季侯爺也默認了此事,前幾日還寫信遞給留在京城的甯遠侯世子妃,讓她操持下聘之事,這事便算是敲定了。
季松也笑,笑裡卻帶着幾分惆怅:“想起這事我就頭疼。”
季懷義面帶不解。
季松苦笑:“也不知道為什麼,沈先生對我意見很大。我要做她男人,和嶽父大人的關系卻處成這樣,這不是讓她鬧心麼?”
季懷義大笑起來,隐約有些幸災樂禍:“你當真不知道為什麼?”
季松快意大笑。
貨物沉重,将車轍壓得很深,車隊的速度就快不起來。
沈禾一行人趕了一月的路,好不容易到了京郊,天上卻忽然下起暴雨來。
雖說貨物用油氈蓑衣裹得嚴嚴實實的,但官道上頭并沒有鋪碎石子,隻是鏟平了的黃泥土道。一下雨,本就不甚平坦的官道就變成了泥坑。車輪深深陷在泥濘的車轍裡,不管怎麼推都推不動。
深秋雨水寒涼,即便披了氈衣,雨水還是順着縫隙流進衣服裡,帶來陣陣寒氣,滿隊的随從也萎靡不振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