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總是這樣,一眼望不到頭。”
在李筠歡還是個小少年時,母親經常這麼對他傾訴。
那時候他們倆個就這麼坐在院兒裡,下人端上來一盤葡萄,母親嫌麻煩不肯吃,李筠歡就洗淨手一顆一顆幫他剝皮,葡萄籽也都一個一個剔出來,這種細碎的事本來交給下人做就好了,但李筠歡不願意,非要自己親手來做。
“母親是覺得無聊了嗎?”李筠歡聽他怎麼說,問他道,他知道時榴日複一日待着府裡心裡肯定有些埋怨,雖說他已為人妻,但他畢竟也還是一個有自己的社會活動的人,曾經再怎麼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現在卻是淪為了囚鳥。
“李吹寒其實不拘着我,我想的話随時都可以出去,可是我能去哪兒呢,我還有哪裡可以去呢?”
時榴看着李筠歡的眉眼,因為他們沒有血緣關系,所以李筠歡長的和他們沒有一點相似之處,但自從他見到李筠歡那一刻起,就總是覺得有一些不對勁,李筠歡的臉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但他看不出來到底是怎麼會是。
李吹寒和他解釋說李筠歡隻是他們宗族裡的一個孤兒,父母都戰死在了邊疆,看他可憐才收留的他,但時榴一直覺得此事還另有隐情。
時榴心裡一直對李吹寒有一道過不去的心坎,所以即使疑惑他也不想去向李吹寒求證什麼,他覺得對李吹寒就一直保持現在這樣,你愛做什麼就去做什麼隻要别來打擾我就行的态度就很好了。
李筠歡此時不知道時榴心裡在想什麼,他一邊做着手上的動作,一邊問他:“母親心裡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天氣這麼好,可以出去轉轉。”
再好也比不過揚州,時榴想着。
京城即使陽光明媚,對他來說卻永遠都還是像籠罩着一層烏雲一般的壓抑。
不過……
“想去的地方嗎……”時榴想了想,随後又伸手示意讓下人過來把東西都收拾走,拉着李筠歡還沾着葡萄汁水的手就起身往自己的房間那邊走。
“待我去收拾一下,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李筠歡站在門口看着時榴走進去準備什麼,漫不經心地接過一旁候着的侍衛遞過來的手帕,把手上的汁水都擦幹淨,這個下人是他培養的勢力裡的眼線,被他以侍衛的身份一直帶在身邊。
趁着時榴還在換衣服的空隙,他問道:“他今天什麼時候回來?”
“啟禀世子,侯爺今晚需與皇上還有丞相他們一起商量邊境駐紮的事情,最早也是得晚膳後才能回來了。”
晚膳後嗎,那會不知道自己和母親兩個人都不知道已經跑到哪裡去了。
隻要别來打斷母親和我遊玩的興緻就好。
李筠歡恹恹地想着,随後又吩咐道:
“知道了,都退下吧,一會兒讓門房那邊準備好馬車,下午的行程不用再派人跟着了。”
“是。”
沒過一會兒時榴換好衣服走出來了。
李筠歡一轉身便看着石榴站在他面前,好似一位身着淡藍色圓領袍的少年,他将頭發紮成高馬尾,細長的眼睛彎彎,滿目含光地看着他。
這樣意氣風發的時榴,李筠歡還從未見到過。
在他的身上絲毫看不見歲月留下的痕迹,他的臉龐依舊是如此精緻柔美,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你,任誰來都會看癡。
這可是他的母親,李筠歡低頭彎曲着手指抵着嘴唇慶幸地笑着。
這樣美好的人,已經是他的母親了。
“筠歡?”時榴不明白他怎麼突然間把注意力分散了,“怎麼了?是有哪裡不合适嗎?”
李筠歡連忙解釋道:“沒有沒有,隻是突然見到母親這麼潇灑帥氣的樣子,有些驚訝呢。”
時榴聽見他說的話,突然湊過去盯着他的眼睛看,李筠歡自從被接到長赢侯府之後待遇比之前好了不少,身高也蹭蹭的往上漲,現在竟是與時榴差不多高了。
李筠歡被他盯得後退一步,向來遇見什麼事都能保持冷靜與理智的他,此時卻是被時榴弄的有些無措,他臉色有些漲紅,眼神飄忽地問道:“怎麼了?孩兒有什麼說錯了嗎?”
時榴看着他這幅緊張兮兮的樣子,就又老實站回去了,他回道:“那還要叫我母親嗎?”
“什麼?”李筠歡這會兒才是真覺得心裡被揪了一下,他連忙追問道:
“是我哪裡做的不好嗎?母親對我有什麼不滿就說出來,不要就這樣直接否定我,我一直都很敬愛您!我……”
時榴沒想到他會理解成這樣,變得這麼激動,連忙打斷他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若是我們一起出去的時候,隻有我們兩個人的話,你就把我當做普通的玩伴就好了,哪有叫同伴為母親的呀……”
李筠歡這才意識到自己曲解了時榴的意思,這會倒是感到有一絲久違的尴尬,他咳嗽了兩聲趕緊轉移話題:
“我知道了,那我該稱呼您什麼呢?”
時榴想了想,說“你就叫我時公子就好了。”
“……好。”
因為沒帶随從,為了圖方便兩人便各自騎了一匹馬,李筠歡策馬跟在時榴的後面,他看着時榴的長發被風吹起,陽光照在他的身上熠熠生輝。
他從未見過這麼鮮活的母親。
慢慢的,他們離京城越來越遠,路途也越來越偏僻,李筠歡不知道時榴怎麼會來這麼一個地方,但他無條件相信自己的母親,所以就隻是在後面默默地跟着。
此時的時榴看着熟悉的路途,卻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了,他感覺自己的行動完全已經是在被人驅使着,被曾經的自己,還是,那年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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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沒什麼好玩的。
他們那時在某一次的白日約出來一起同遊,因找不到好的去處便是在街上閑逛。
此時李吹寒突然拉着時榴的手,說要帶他去一個地方。
他領着時榴來到城郊,彎了好幾道山路,走到了一片世外桃源。
時榴看着眼前的田園風光,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四片河塘夾着幾十戶人家,村頭還有一家酒攤,因為這時農閑,一些老人在那坐着下棋,一旁還有幾位青年人圍着看。
靠近住戶的那片池塘不像其它的種滿了荷花,這片池塘清澈見底,兩岸石壁,五色交輝。
中間還用石磚鋪了一條路,為了圖方便還可以直接穿回去,河塘石階旁,種了一顆石榴樹,現在正是開花的季節。
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然。
時榴第一次在京城這塊看見這樣的美景,在他的家鄉倒是有很多這樣的小橋流水人家,可是京城向來給他的感覺都是嚴肅莊重的,以前每次跟着父母來京城做生意的時候他都不愛離開客舍,走在街上北方的風吹得他面上些許刺痛。
“之前母親帶我來過這裡,她小時候在這裡住過,因為比較偏遠,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也很少會有外人過來。”
李吹寒向時榴解釋,但自從母親去世後他也很久沒有來過了,這次來也想借機向時榴介紹這麼一個好地方。
值得開心的就是時榴很喜歡這裡,因為這裡讓他在京城也能找到揚州的那種感覺,此處樹蔭較多,微風徐徐,也緩解了夏天的燥熱。
兩人手牽着手在河岸漫步,靠山那塊的池塘荷葉長的最大最茂盛,他們走到那兒的時候正巧碰見一位老人在淺灘湖水裡給他的孫子摘蓮蓬。
站在一旁河岸邊的孩童手上捏着一大把蓮蓬,那蓮蓬看起來也是青翠欲滴,十分鮮嫩。
李吹寒問時榴想不想嘗嘗,時榴看着他一身長袍,衣冠整齊的樣子,想了想,說:
“還是算了吧,你這樣怎麼下水,等下把衣服都弄濕了,回去的路途遙遠,傍晚風又大,受寒了怎麼辦。”
一旁的老人聽見了他們說的話,順手把剛摘的蓮蓬都丢過來,在掉在地上前李吹寒被一把接住,
“哈,那就謝謝伯伯了。”
李吹寒本來想着還來得及表現一下自己呢,雖然失去了這次機會,不過心裡還是很感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