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榴擡起頭,秦滟就看見他眼旁的那些幾團墨迹暈開成了朵朵墨花,猶如一隻貪玩的狸奴跳進墨池般把自己弄得渾身都是墨迹。
秦滟急忙拿來一塊手帕要幫他擦拭幹淨。
她一邊擦一邊囑咐時榴:“少爺何苦這麼逼自己呢,以你的學識難道還有誰能比得過你不成?”
聽了她的話時榴微笑着搖搖頭,跟她解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比我聰慧的大有人在,不能僅僅因為我沒有親身遇見而否定了他們的存在。”
時榴拿起一塊梅花糕,輕咬了一口花香瞬間在口中蔓延,他驚喜地瞪大眼睛,連忙稱贊她說:“不愧是秦娘,做的糕點一如既往的美味。”
待秦滟走後時榴偷偷把自己藏在滿桌的書卷下面,畫了一上午的畫拿出來再次鋪開。
畫卷上是他穿着狀元服裝,雄赳赳氣洋洋騎在馬上遊街賞花的樣子。
在前面站着的還有一位少年,穿着墨色衣裳為他牽馬,為他開路。
時榴有些不好意思,幼年時期他比較頑皮和天真,總喜歡拉着李吹寒陪他演戲。
那時他最喜歡演的一出戲便是自己扮作狀元,讓李吹寒扮作将軍,兩人将廳堂假裝成朝堂,趁大人不在坐在他們談正事的木椅上。
他們模仿起那些話本裡塑造的權臣形象來有鼻子有眼的,一言一行都闆正的不行,時榴給李吹寒講自己的見解,講自己那如同天馬行空一般的民生抱負。
在那張高高的紅木椅上,因為還比較幼小的緣故,時榴的腿都夠不着地闆。
李吹寒就這麼蹲在他的身側,認認真真地聽着,時不時還誇贊一聲。
看着李吹寒這幅樣子,時榴慢慢的聲音都開始變小了,最後閉上嘴巴,看着李吹寒的眼睛一聲不吭。
李吹寒也感受到他的情緒突然變得低落起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連忙追問道:
“怎麼了?”
小小的時榴蜷縮在那張椅子上,雙手抱住自己的膝蓋,将頭也搭在上面埋起來:“母親其實不希望我離開他們去京城做官。”
雖然父母從未在他的面前提及過,但時榴注意到自己每每談起這件事時母親黯淡的眼神,比起對未來的憧憬,她的眼神裡更多的是憐愛與擔憂。
時榴這麼聰明的小孩怎麼可能會不懂她的心裡在憂心什麼。
可如果一直都待在他們的庇護下,自己就永遠也長不大。
他其實也很迷茫。
他将心中的這些憂慮告訴李吹寒:“他們總是很愧疚不能給我最好的。”
“母親從未阻止過我做任何事,她心中的憂慮來自于她自顧自地認為時家作為商賈世家地位低賤會拖累我。”
時榴擡起頭,眼裡倒映出李吹寒的身影:
“還有你。”
李吹寒被他看着,有些不理解道:“我從未有過要阻止你的意思。”
時榴搖了搖頭,語氣低落:“你怪過我嗎?因為我不能一直留在京城,也總是讓你等……”
“你怎麼會這麼想?”
李吹寒出聲打斷他,後又連忙站起身來拉住他的手:
“一直在等待的人是你不是我。”
他看着時榴悲傷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的說道:
“是我一直想要讓你來京城陪着我。”
“是我每次都在讓你提心吊膽盼着我歸來。”
“未來一切的承諾也是我帶着你許下的。”
……
這幅畫裡李吹寒的雙眼依舊澄澈,時榴在畫這幅畫時腦子裡回憶起的都是過去,兩人在“朝堂”許下的諾言。
後來那人越來越暗淡了,時榴提筆着墨時仿佛在獨自一人講起沒有聽衆的故事,在昏暗的屋子裡,他越講越困……越講越困……
他睡着了,墨水濺起,再也沒有夢見那個人。
曾經他很努力地想要彌補兩人家世上的差距,臨近生辰他對李吹寒說他想要一個長的翅膀的鳥雀木雕,李吹寒有些疑惑和不解,問他為什麼。
他當時是怎麼解釋的呢?
“我也想長出翅膀,這樣就能努力趕路追上你了。”
李吹寒笑着說他傻:“可你才是最厲害的那個人,你比我聰明比我有錢比我好看,你才是走的最快的那個人。”
“我們之間的差距,你一瞬間就能趕上了。”
雖然大家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但李吹寒就是覺得時榴好看,哪哪都好看,眼睛大大的好像會說話一樣,他不希望見到那雙漂亮的眼睛留下眼淚。
不過他最後還是滿足時榴,為他做了很多長着翅膀的木雕。
時榴想起那些被自己收在床下木箱裡的禮物,什麼帶翅膀的小貓,帶翅膀的小魚……
他輕笑了一聲,認真細緻地收起了這幅畫。
故人若永遠都是故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