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素來寒涼,剪得短短的燭心明明滅滅,燃燒在盡頭,在冷風的吹動下微微晃動。
周婉凝着眼前人,似分辨不出他言語的真假與否,猝然想起昔日依舊,一瞬間的恍然又迅速斂了起來,化作無力的一笑。
商乙雖狠辣,卻也是個有腦子的,縱然自己的性命無虞,可在她與族人的性命中,斷然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他的族人。
以前如此,現在仍舊未變。
可眼前的人唇角動了動,帶着分明的威脅,将一字一句刻進她的腦中,“你在此期間老實安分,我便遂了你的願,你也莫要辜負我的誠意”。
虛與委蛇這事,周婉素來做得很好,沒有半分遲疑,她應道,“好”。
長夜漫漫,一切塵埃盡數消寂,慢慢地一層一層地覆上,最終化作一片虛無。
平靜無波的夜裡,陡然的一陣咳嗽,将周婉拉了起來,點起周側的燭火,茫然地看着商乙嘴角流下的血,心底躍起些許快意,“你怎麼了”。
商乙瞥了她一眼,沉默地走開了。
望着他的背,周婉想起了辛梓對自己的話,将她變作了妖族,又不舍得她死,終究吃虧的還不是自己。
周婉頓覺這人有些好笑,更多的是蠢。
無非是拱橋一面,周婉見色起意,将人死纏爛打拐回去,又千哄萬磨将人的心牢牢拴住,就在她以為自己玩得差不多了,沒想到被他擺了一道。
有目的而來,又屠了周家上上下下幾百人口,周婉不知何種心情,雖說是人族,但她更覺得自己冷血得像妖,礙于倫理道德規約,她不得不挑起複仇的擔子,起碼為自家讨個說法。
商乙走出去便也沒有回來,周婉自顧地睡了下來,許久未睡得這般安穩,等再次睜眼是,早已是日上三竿。
揉了揉眼,周婉從床榻上爬起來,一撩開簾子,見到伫立在面前的小丫鬟,她有些驚訝,“翠柳,你怎麼在這”。
翠柳笑着,眸色微亮,眼裡卻蓄着不明的意味,“小姐,是大人讓我過來的”。
“商乙?”,周婉頓了頓,平複下心緒,拿來挂着的衣裳披在肩頭,見翠柳還站着沒有動作,有些納悶,“你為什麼還站在那裡”。
翠柳颔首,“小姐随我來”。
翠柳将周婉摁在圓凳上,替她挽好髻發,隻是手法有些許生澀,稍一會兒,便塌了下來。
周婉困惑道,“翠柳,你是沒睡好嗎”。
銅鏡上,身後的人促狹笑了幾聲,凝着鏡面上周婉的那雙眼,手撫上她脖間的痕,漠然道,“你又将自己賣了?”。
周婉一滞,反手握住她欲圖伸來的手,“你是誰?”。
翠柳面色上拂過一絲不悅,視線卻凝滞在她的臉上,眉宇間的陰鸷久久未曾散去,“才不見了幾刻,連我都忘了”。
這人活過來的時間越來越快了,現竟把算盤打到了她身邊人的身上,翠柳已經不是翠柳了,面上有些傷感,身後的人很快便捕捉到了,立馬換了副原本的樣子,清新隽秀,風姿豔琅的少年郎。
旋即将她的臉偏了過來,埋頭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個不輕不重的吻,蜻蜓點水般,迅速收了回去,卻仍舊意猶未盡地纏上她的臉頰。
周婉推不開他,落在旁人眼裡,卻像是欲擒故縱的情人間的歡愉,而這少年锢上了她的手,低低地在她耳畔道,
“我不是給了你妖丹嗎?還殺不死他,怎麼接連把自己奉獻出去了,我起碼也得讨點利息吧”。
修羅殿的少主,無人知其姓氏名誰,更無人見過他的真實容貌,可如今竟光天化日下,暴露在妖族的地盤,周婉隻覺這人瘋了。
“你……”,周婉奮力一推,才将人推開,惱羞成怒地在臉上抹了把,憤恨道,“你幹什麼?”。
少年面容清俊,說的話,帶着十足的傲氣,“來讨利息”。
“你把翠柳怎麼樣了”,周婉試探性地問道。
“死了”,少年輕飄飄地兩個字眼,紮入周婉的心,猝然噗通跳個不停,她拔出頭上的钗,發狠地撲了過去。
可想而知,一個僅有微薄妖力的人族,和一個無需妖丹便可存活的大妖,周婉鬥不過,三兩招之下,隻掀起幾陣狂風,殿内的裝飾落了一地,周婉也被逼至牆角。
少年将她锢住,蠱惑般地說道,“你想和商乙做夫妻,也得問問我才行”。
“你隻是我的主子,不是我的父母,我的大事不用你做主”,周婉道。
當時走投無路,被人追殺之際,好在是他收留了自己,但他對座下的弟子向來冷漠,從未露出過這種神情,像是獵人盯着垂死掙紮的獵物。
少年頓覺有些好笑,“說要報仇的是你,給了你機會,奈何你自己不争氣,三番兩次都是我出手,現在你身邊的兩個小丫頭都沒了”,說罷,又偏頭看了眼地上的皮,是翠柳的模樣。
“既是如此,倒不如随我回修羅殿,我替你殺了。”
“不”,周婉一口否決,說是複仇,可更多的是擺脫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