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閣是專門準備着給後妃女眷更衣醒酒所用,内設東西一應俱全。
雖然太後的壽誕隻是按家宴的規格,但還是要身着合乎規制的衣服,再加上剛剛酒酣心熱,貼身的小衣早已被汗水濡濕,出來被涼風一吹,更是緊貼貼黏在身上,讓人難受。
穗兒準備着換洗的衣物,以防萬一是早早的就便等在裡面的,見孫甯馨和卉兒進來,忙不疊迎上來,遞水擦面問:“娘娘怎麼用了這麼多的酒?”
孫甯馨接過打濕了的手絹捂在臉上,蓋一蓋淚意,支吾道:“梨花白太甜了些,一時不覺竟喝多了。”
穗兒也看出她像是哭過的樣子,還以為是在席面上見弘曆與别的妃嫔恩愛吃醋,陪笑道:“娘娘平日裡便不愛說話,想是今日未免應酬,隻能不住舉杯了。”
孫甯馨自嘲一笑,由着卉兒替她換過一件淺紫色的宮裝,卉兒擡頭詢問:“娘娘待會兒可要回席?”
穗兒接口道:“主子最是讨厭口舌,今兒個正是宮裡的娘娘們使出渾身解數的時候,剛好可以避一避,到時候讓公公派人從這邊人少的地方接走,也免得惹上是非!”
孫甯馨有些猶疑,她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席出來,等下回去少不得又要喝酒,可想到外面的葉祿·利貞說不定還在等,又擔心遲一會兒會和李長來接的人撞上,倒不如再回到席面上去。
這樣想着,她換好了衣服,扶了卉兒的手道:“這宮裡哪有避得開的是非?萬一避不過呢?倒不如迎難而上!”
卉兒點過頭,兩人扶了手出去,卻見葉祿·利貞手中提着盞宮中常見的四角宮燈立在原處。
“夜深路滑,娘娘還是打一盞燈再行吧。”他上前和緩道。
孫甯馨沒有拒絕,隻是瞧了一眼卉兒。
卉兒伸手将宮燈接過,行禮道:“那就有勞葉祿侍衛了。”
這廂正說着話,忽地耳畔傳來清脆悅耳的筝鳴之聲,孫甯馨擡眼瞧過去才發現是宮人在對岸湖面上放起上百隻不同形狀的孔明燈,皆是用絹布制成的不同寫法的壽字燈籠,下綁紙鼓、葦簧,伴随着燈盞的升空,紙鼓漸漸就能傳出絲竹之聲,一時間燈光與湖水映照,分外迷人。
卉兒手中提着宮燈,看得眼花缭亂,目光呆住,還是利貞适時地提醒到:”放完燈祈福後,緊接着便是煙花會了。”
煙花會是衆妃齊聚給太後祈福,孫甯馨是不能缺席的。
孫甯馨對着他略一福身,道:“多謝提醒,”卻被他搖搖頭躲開,隔着十步的距離跟在身後。
不過片刻,上千盞孔明燈緩緩升空,随風輕舞,十分好看,而燈光與湖光相映,将倒映在湖中的金碧輝煌的宮殿一點點泛開。
孫甯馨隻要略一側眼,就可以在瞥到葉祿·利貞倒映在湖面上的身影,被燈影染得泛黃,亦步亦趨的跟在她後面。
等到臨近甯壽殿的時候,身後的腳步漸漸聽不見了。
想是人已經走了,孫甯馨的心口又重新變得沉悶下來,一時間想得入神,竟沒有發覺一股混着酒香和龍涎香香氣的男子氣息,突然自身後驟然席來,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強拖着人往甯壽殿裡闖。
孫甯馨被他唐突的舉動驚起一連串的雞皮疙瘩,再一想到近些年,王公貴戚也沒少因吃多了酒在宮中鬧出糊塗事兒的。
羞惱之下,見對方還扯着自己的胳膊,另一隻手想都未想,便朝來人臉上扇去,嘴上喝道:“放肆!”
打完,孫甯馨自己心裡也被唬了一跳,再加上通往湖心閣外的石階上既沒有護欄,青苔又滑膩膩的,她身子一斜就要往湖中摔去,卉兒的手來不及伸長拉她,一臉驚惶的喊道:“娘娘!”
眼看着就要跌入湖中,孫甯馨的心一慌,不由脫口喚出“利貞”兩個字,下一刻,卻覺得身子一旋,被人拉住了手臂一把扯到懷中。
來人笑嘻嘻的問她:“太嫔在喚誰?”
想到自己剛剛喚出了什麼,孫甯馨的心蓦地一沉,等再晃過神兒後,人已經被拖到快臨近甯壽殿的門口。
她在掙紮間回頭,見卉兒隻身小步在後面追着,手中提着的宮燈于慌亂中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四角宮燈上仕女姣美的臉霎時被火舌舔了一口,燃起袅袅黑煙。
孫甯馨見狀,心上如同被鼓槌重重的錘了一擊,顧不得心底泛起的密密沉沉的痛,她立時掙紮着要抽出自己的手。
“放開我!”
弘曆姿态強硬的強拖着她往前走,甚至還能不顧她的掙紮間,笑語盈盈的回頭問:“有朕在,太嫔在害怕什麼?”
孫甯馨緊咬着唇,閉口不言,隻一再要甩開他的手。
湖心閣通往甯壽殿上的路上沒有護欄,視線暢通無阻不說,但凡有一個眼尖的宮人看到,她才是真的得要跳湖!
更何況利貞才剛走……
孫甯馨心中蓦然酸楚,于公于私,她都不想在這個時候和弘曆牽扯,隻得一邊掙紮,一邊低聲喝道:“松開!”
隻是弘曆卻仍不肯松手。
或許是因着酒後,他整個人已渾然失去了三分理智,連帶着力氣也大了許多,孫甯馨掙紮不過,隻覺得自己手腕的骨頭都像是被捏開了裂縫,疼得滿面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