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人往的集市,簡陋的木架攤子前,錦衣華袍的青年端坐在低矮的小木凳上,閉目診脈。
“詹一凡,你到底行不行!”身後白胖富态的青年低聲催促。
“我真沒事,肚子不疼,就是撞了下腰沒站穩。”
錢玉容恨不得将頭鑽進地縫,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子的呢。
剛剛她同馬三娘拉扯間不小心摔倒,寶哥兒要去請郎中跑得快,那馬三娘逃得更快,結果都還沒等跑出去兩步就紛紛撞倒在地。
袁老二扯着馬三娘,第一個來買兔肉的小公子扯着寶哥兒,三兩句聽完經過就将小詹郎中按在了凳子上開始診脈。
前後不過幾息時間,抻長脖子看熱鬧的人圍的是裡三層外三層。
“詹一凡,你。”
“噓,莫吵。”制止梁文中的絮叨,才回頭低聲說道:“夫人并未影響胎氣,但身有不足,不如去濟世堂請我師父細診。”
“去,這就去。”未等錢玉容開口,袁寶兒便應承下來。
“别扯!别扯了!聽不見呀,我可沒傷到你家那口子。”知道同自己無關,馬三娘直接挺直了腰杆兒,大力掙脫袁老二的拉拽,轉身快步離去。
尴尬的鬧市診脈終于結束,錢玉容深深吸了一口氣,年近四十有孕本就不想廣而告之,但今兒偏偏讓馬三娘知道了,這不就等于全村都知道了,而且還成了陌生人的談資……真是……想找條地縫兒。
清風拂過,熱鬧盡散,隻剩寶哥兒一人在集市焦急等待。
日頭高懸,對面面攤兒的生意又紅火起來,連帶着最後一勺兔丁也都連湯帶肉賣了個幹淨。
“柳從南?你怎麼在這兒。”
袁寶兒着急忙慌收拾好攤位跑到濟世堂,就瞧見在門口張望的人,儒巾襕衫清俊挺拔,正是今早一同來城裡的柳從南。
“莫急,袁嬸兒無礙。”柳從南溫聲安慰,随手接下了寶哥兒的背簍。
“我本是來為阿娘取藥的,正碰上袁嬸兒來問診,就将往日的脈案默出來了以便詹先生确診。”
邁入藥堂的腳步微微停頓,袁寶兒回身望着耳根微紅的人,規規矩矩地拱手行禮,說道:“多謝。”
鄭重的神色在起身那一刻又變成了往日那般靈動,含笑裡說道:“你果然是隻漂亮的孔雀。”
藥香缭繞,袁寶兒在小藥童的帶領下,快步走向後堂,隻留下耳根通紅的柳從南一人,在門外吹風散熱。
“先生,我阿娘這是怎麼了?”
安靜的後堂,錢玉容仰躺在竹榻之上,雙目緊閉,手也規規矩矩地放在腹部。
這般姿勢,吓得袁寶兒一個趔趄,若不是後來瞧見了她呼吸平穩,他怕是沒辦法問得這麼平靜。
郎中拈須望向來人,老神在在,慢聲細語的開口回答道:
“血虛之人,讓她喝了藥安安穩穩地午睡而已。”
“那我阿娘的身子,可好?”
“好!柳娘子于婦幼之道醫術精湛,用藥施針之精準,吾亦難及。”詹郎中滿目贊許連連點頭,話鋒一轉,回頭對袁老二說道:“尊夫人近來心緒難甯,你作為夫君當時時寬慰,且,這胎懷得不易,孕期夜間切不可再……”
話未出口便被袁老二打斷,忙說自己定當用心。
虛驚一場,又睡了一個時辰,錢玉容醒時隻覺自己通體舒暢,呼吸都輕快了不少。
市集人多,今日袁老二準備的兩頭豬上午就都賣了個幹幹淨淨,五兩銀子還未等捂熱乎,三兩就花在了濟世堂。
“三兩銀子,多少人家一年的花銷,我就這般浪費了去。二哥,我是不是,拖累了這個家。”
秋季燥熱,風吹不散,出了藥堂之後好像呼吸也不再輕快。
錢玉容面色凝重,靠在袁老二身邊,低聲問着。
“容娘莫要瞎想,一年花三兩的人家也不會一日就可見五兩現銀,不能兩頭比較,為難自己。”
“我不是為難自己,可不過是普通人家,一月十兩八兩的藥錢怎麼負擔得起,若不然,就順其自然,聽天由命吧。”
孕中多思,眼見錢玉容又一次鑽進牛角尖。
“早年,允哥兒一月藥錢曾有二十兩那我也拿得起。我好手好腳的男子,從不會将家人視為拖累,且銀錢也掙得來。”
“那是你靠命搏來了隻大蟲,三百兩銀子,分文不剩,允哥兒也沒保住,若是我也這般呢,你怎麼辦,又留你光秃秃地一個人嗎?”
“容娘,莫要這般悲觀,豬肉攤子好好地支在那兒,銀錢不用擔心。柳家女醫更是醫術高明,會安然無事的。”
“可,萬一呢,萬一我若離去,沒錢沒人,你可怎麼辦才好。”
“阿娘……”
人來人往的街道,互訴衷腸的夫妻,叫誰看了不覺得是一幅情深意重的感人畫面。
袁寶兒不覺得。
僅僅同柳從南說幾句話,自己好像就被阿娘遺忘了。
“啊?”
一聲阿娘,止住了錢玉容即将流出的淚水。也止住了她莫名其妙的悲傷。
“寶哥兒,我不是有意的,阿娘也不知道剛剛是怎麼回事,我,我怎麼會忘了我的小寶兒。”
眼見她情緒又有變化,袁寶兒急忙轉移話題,問道:“今日還去外祖家嗎?”
“自然是去的,似有一月未見了,我也想你外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