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七,送寒衣。
夜幕臨,火光起。五彩紙衣包裹上寫有收衣人、寄送人姓名的紙套,于門前點燃,長念名号,亡魂可收寒衣。
無月色照亮的夜晚,火光閃爍全然是對亡人的思念與惦念。
“阿娘,回吧。”
寂靜無人的西山腳下,微弱的光亮映在柳從南到低垂的雙眸。
“阿娘,夜深了。”
一襲素采長裙,面色黯淡的女子并未回答,隻是眼神定定地望着火堆。
五彩紙衣燃盡,最後一絲光亮也消失了。
“走吧。”
“阿娘,逝者已逝,生者當向前看,這般糟蹋自己,阿爹若泉下有知,也會心疼。”
“從南可聽過一句話?”穩穩當當坐在竹輪椅上,連芷爾才擡眸看向他,豔紅的抹額随風飄動,教那清冷的面容都染上了些許鮮活。
“什麼話?”
“放火燒山,牢底坐穿。”
??
“怎麼這樣瞧着我,天幹物燥自是要當心。”語氣又是一貫地清冷淡漠,坦然到讓人以為剛剛的話不是出自她口。
“我以為阿娘是過于思念阿爹才長坐不起。”
輪椅前行,木輪與石塊相互摩擦碰撞,吱吱呀呀,倒是緩解了逐漸升起的沉默。
“想與不想從不在片刻之間。”
秋風吹過,燈籠明明滅滅,叫人瞧不出說話的人到底是何神色。
黑夜漸退,天際露出魚肚白,晨霧如煙籠罩大地。
剛剛踏入十月,溫度便陡然降低。袁寶兒一早隻披了件兒單衣,風打過來汗毛都在顫抖,這會兒忙乎完了後院身上才稍稍有些熱乎氣兒。
剛回前院,竈房的香味兒便悠悠傳來,米香濃郁又有酸甜相襯。
“阿娘,是不是煮了醪糟。”
每逢冬季降溫,阿娘都會早起煮碗雞蛋醪糟湯,還以為今年喝不上了。
“盆裡是熱水,先洗洗手暖和暖和。”瞧見袁寶兒風風火火地跑進來,錢玉容連忙囑咐。
寶哥兒上山下廚樣樣厲害,能說會道極會掙錢,若說他有什麼小缺憾,那大概就是換季換衣了。
他阿爹從小一直壯到現在,就是深冬别人厚棉衣配毛領子了,他也依然能一件兒薄薄的夾襖村中城裡的來回奔波。
有這樣的阿爹做例子,寶哥兒對溫度的感知極差,年年降溫若是不跟着後面照顧加衣,非得是将要傷風才想得起來。
“今天怎麼這般冷,早起那會兒的霧氣都能滲進來了。”
“單衣可不是冷,給你做了新夾襖,快回屋換吧。”
換季有新衣,袁寶兒美滋滋地問道:“阿娘什麼時候做的我怎麼沒瞧見呀。”
“你這陣子上午去支攤子,下午回來還要同桃哥兒一起炒兔子,忙得都要左腳絆右腳了。”
銀朱色圓領袍,同那日染了墨迹的相同顔色,卻又有了更多别緻的花紋,針腳細密柔軟,花紋刺繡平整光滑。暗處看似素淨簡約,陽光下裙擺卻似繁花盛開。
“阿娘,好漂亮,這大片的暗紋繡花簡直就是神來之筆。”
“是寶哥兒漂亮才襯得起。”
雖不是什麼難得一見的美人,但靈動的雙眼,明媚的笑容卻是為他添了不少光彩。讓人瞧着就覺得溫暖鮮活。
“這大片的暗紋阿娘可是受累了。”
“受累倒是不會,這紋路面積雖大,卻隻需勾勒輪廓。”錢玉容摸着裙角的花紋繼續說道:“若說有什麼難點,那就是這繡線的顔色配置了。省時卻也足夠繁雜。”
“那這花樣配色好學嗎?”
“你要學?”錢玉容眼睛驟然精光閃過,心底不斷重複:“說你學!說你學!”
“阿娘……你瞧我這手,哪裡抓得住繡花針。”
幹淨修長的手指,圓潤的指尖,麥色肌膚下青筋跳動,脈絡清晰。隻是手心與指腹傷痕累累,右手食指與中指指尖還有明顯的老繭。
漂亮且悲慘,完完全全不适合繡花。
“阿娘還沒回答我,這配色可好學?”
“自然不好學,這是我孕中無事自己一點點調配的,遠的不說,就連昨日柳娘子看了都說是不輸京中花樣兒。”
“不輸京中又難學,阿娘,這可是天賜的良機呀。”
袁寶兒雙眼瞪得溜圓,亮晶晶地望向錢玉容,繼續說道:
“完全可以繡出來售賣呀。”
“賣衣服?”
“不,賣布料,衣服款式多樣,做起來太過麻煩勞累。”
“繡倒是不成問題,可要怎麼買布料,又要怎麼賣呢?要是支攤子以我這刺繡速度可賣不出價格。”
繡花做衣服錢玉容并不反對也不覺得是什麼困難活計,隻是想得容易,邁步子卻不知道朝哪個方向了。
“這交給我了。阿娘閑時打發時間繡繡就成,不用當回事兒。”
“嗯啊~”
“來啦,來啦,阿娘我先走啦,下午回來再同你說成不成。”
袁寶兒近來日日去城中賣冷吃兔,時而還有大批量的送貨,袁老二在家那日還好,可以一同去,隻要先去西市卸了豬,自己再趕着驢車去東市即可。
可,若是袁老二不在家,他就隻能在村中租車過去。村裡人就指着那一輛牛車代步,又都是去早市的時間,三個大壇子一擺總有人坐不上車。
手中的銀錢倒是能夠買頭騾子,但後院就那麼大,早就被各種牲畜擠得滿滿當當,那還能再買。
于是,磨合好的灰灰同意了柳從南的駕駛請求,正式上崗,接送寶哥兒。
“今日不帶酒糟魚了?”瞧這院裡隻擺了三個系紅繩的壇子,柳從南不解地問道。
“是沒帶兔子,炒的量不夠今天一上午的,索性就明天再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