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幽穴,阒寂無聲,唯有氣流被驟然撕開一道狹長的口子,四散湧動避逃。
此箭快若流星,周纓不及作出反應,正自倉皇間,左腕陡然被人扣住,旋即一股大力将她拽偏,身子斜摔出去的瞬間,箭身擦着她的臉頰快速掠過,徑直沒入床榻上方的石壁中。
周纓扶着山壁穩住身子,驚魂甫定地看向暗處的石壁,其上箭尾猶在嗡嗡顫鳴。
周纓猶覺身子發軟,深吸口氣,向崔述投以感激的一瞥。
方才動作幅度太大,牽扯到腿上的傷,劇痛令崔述額間冷汗涔涔。留意到她投過來的目光,崔述忍疼向她颔首,示意她安心,随即轉頭看向來人。
一擊不中,以黑布遮面的來人再次平舉右臂,縛在小臂上的弩機蓄勢待發。動作不疾不徐,鷹眼中卻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殺意。
“道全。”
崔述準确無誤地叫出來人的名字。
羽箭即将離弦,卻在此刻不易覺察地輕顫了一下。
崔述了然,極輕地歎了一聲:“緻仁就這般容不得我,設法逐我出京尚不夠,非要我身首異處才能徹底放心?”
周纓聞言往這邊看來,因聽不懂他話中糾葛,目露探詢之色。
不速之客取下面巾,向崔述謙卑颔首。
被道破身份後,道全目中殺氣盡斂,甚至帶着些許平和與恭敬,然而左手仍舊平舉持高,箭矢一分不偏地對準崔述胸膛。
“小的不過奉命行事,并不知崔三郎與我家主人有何淵源,故不能回答此問,還請見諒。”
“也罷。”崔述淡淡苦笑,斜觑周纓一眼,而後目光凝在前方泛着冷光的箭镞上,平聲道,“不得取無辜之人性命。”
“方才不過因欲先發制人而誤判形勢,崔三郎放心,此言道全謹記,定不敢擅作主張多造殺孽。”
方才如此笃定出言,也是清楚他家主人的性子,知他不會平白無故濫殺無辜,聞得此言,崔述放下心來,微阖雙眼,等待弦響。
方才受崔述之恩,被他從鬼門關拉回,周纓見他竟安然赴死,下意識地往前急奔一步,欲要阻攔,忽地瞥見他微微擡起的左手,又生生頓住了動作。
“哧”的一聲,箭矢沒入血肉的聲音傳入耳中。
幽室靜谧,僅有一盞油燈用以照明,盛着燈油的燈碟被箭風帶翻,室内倏然陷入黑暗,僅炭盆裡殘存的火星透出一絲微弱的光亮。
借着這晦暗的光線,周纓恍惚間看見崔述所在的方向仍有一團霧影還好端端地站在原處,那身影雖因痛楚而微屈,但并未脫力墜倒,再回頭看去,拐角處的不速之客已猝然栽倒在地,才緩緩回過味來,原來并不是他用以防身的暗器所緻,而是救兵到了。
她站直身子,看向沿着窄道進到拐角處的兩人。
二人逆光而行,身形輪廓隐約可辨,要确認身份卻有些困難,但從方才行事來看,必是他口中所說的家人了。
來者是崔述的兩名親随,一名奉和,一名束關。
二人向崔述叩首,一名個頭稍矮的解釋道:“此人并非獨自行動,外頭還有埋伏,小的們被絆住,不得不先解決外頭的麻煩,故才來遲,險些釀成大禍,還望郎君降罪。”
應是早就料到如此情景,崔述并未多問,也未苛責,擡手叫起,吩咐二人先将内外痕迹處理幹淨。
輕微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暗室裡恢複初始的靜寂。
幽暗的空間裡,炭火蓦地輕爆了一下。
光線乍然亮了三分,崔述側身看了周纓一眼,緩步走至她跟前,彎腰拾起墜落的燈碟,将棉線制成的燈芯理順搭在碟口邊沿,取火折子引燃燈芯。
燭火畢剝了一下,燈花輕輕爆開。
燈油幾乎傾倒完畢,僅底部殘存些許,火勢微弱,撲閃間忽明忽滅。
周纓慢慢回過神來,随他投過來的目光往下看,方注意到自個兒仍舊握着那方帕子,隻是熱氣早就散盡,已然冰涼如鐵。
她往前走了一步,打算将巾帕放回盆中,崔述自她手中接過,歉然道:“因我舊怨,累姑娘涉險,還請恕罪。”
“我當初出手相幫時就想到過這情況,所以還好。”周纓心緒已漸漸平甯,淡道,“隻是那時以為撞上的會是縣衙官差,沒想到會是你的私敵。”
腿上的傷疼得厲害,崔述扶着榻沿坐下來,取爐上水壺往盆中新注入一半熱水,躬身仔細清洗巾帕,擰幹遞給周纓。
周纓接過,往他先前所說的位置胡亂擦了兩下。
溫熱之感循着肌理緩緩傳入心房,周纓終于确認此事已然結束,往後不必為此提心吊膽,心中緩緩松快下來。
“這十日,多謝姑娘照顧。”崔述目光沉沉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