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握住那隻布滿老年斑的手,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明明三天前自己還嫌她唠叨,說修剪花草的手不該留長指甲。
“媽,您别說話。”他的聲音在顫抖,“等您好了,我帶您回花房,您最愛的藍雪花......”
“傻孩子。”母親突然笑了,牽動呼吸面罩發出細碎聲響,咳出的血沫沾在嘴角,像落在雪地上的紅梅,“記得你七歲那年......非要在冬天種向日葵......”
她的拇指無意識摩挲着閻樓煜手背上的繭,那是常年握園藝剪留下的痕迹,“我騙你說......種子在土裡睡着了......”
閻樓煜的淚水砸在母親手背上,洇開細小的漣漪。
記憶突然清晰得可怕:深夜發燒時母親貼在額頭的涼毛巾,叛逆期摔門而出後留在餐桌上的熱粥,還有上周視頻時她藏在身後的止痛片。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他語無倫次地重複,額頭抵着母親的掌心,“我還沒帶您看新搭的花架,還沒給您彈您最愛的《茉莉花》......”
母親的眼皮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喉間發出含混的音節。
監護儀的警報聲驟然響起,周逸軒撞開門沖進來時,正看見閻樓煜把耳朵貼在母親胸口,像兒時聽她講故事那樣。
“媽,我在呢,我在......”他突然哽咽着唱起童謠,跑調的歌聲混着抽泣,“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林昭然顫抖着舉起畫筆,卻始終畫不出母親最後的笑容。
宮铄死死攥住閻樓煜的肩膀,指節發白。
母親的手突然用力回握了一下,很輕,卻讓所有人呼吸停滞。
當那隻手最終無力垂下時,窗外暴雨傾盆,淋濕了走廊上周逸軒打翻的百合粥——粥裡還沉着幾顆冰糖,是她生前最愛的甜。
暴雨沖刷了整整一夜,當清晨第一縷蒼白的陽光刺破雲層時,監護儀早已恢複寂靜。
閻樓煜的手指還保持着攥住母親衣角的姿勢,指節泛白如紙,宮铄輕輕掰開他僵硬的手指,才發現布料已經被淚水浸得發皺。
周逸軒默默撿起滾落在地的吉他,琴弦上還凝結着幹涸的血迹;林昭然将那幅未完成的速寫塞進畫夾,畫中母親微揚的嘴角永遠停留在了最後的弧度。
殡儀館的白色挽聯在風中輕顫,花房送來的白菊鋪滿靈堂,卻遮不住閻樓煜空洞的眼神。
他機械地重複着上香、鞠躬的動作,直到看見宮铄抱着骨灰盒走來。瓷盒表面冰涼的觸感讓他突然清醒,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暴雨夜,母親逐漸冷卻的手也是這般寒意刺骨。
出殡那日,鉛雲低垂。周逸軒的吉他弦換上了新的,卻始終調不準音。
林昭然的校服口袋裡裝着未送出的白菊畫稿,紙張被汗水浸得發軟。
宮铄将手臂環在閻樓煜顫抖的肩頭,感覺到懷中人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當骨灰盒緩緩落入墓穴,閻樓煜突然踉跄着向前撲去,被衆人死死拉住時,他發出困獸般的嗚咽,驚飛了墓園裡栖息的白鴿。
回程的車上,林昭然默默打開車窗,讓風卷走手中的畫稿。
碎紙片混着雨絲飄向天際,恍惚間竟像是白菊的花瓣在漫天飛舞。
周逸軒終于彈起了那首未完成的曲子,沙啞的哼唱聲混着車輪碾過積水的聲響,在寂靜的車廂裡回蕩。
閻樓煜望着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突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花謝了,種子會在土裡睡着。”
可這一次,他知道,有些沉睡,是再也不會醒來的告别……